艾略特《四个四重奏》：「我们是--拉牛牛--的，通常都是终。结束就是开始，尽头就是我们开始的地方……」
我总是想着：也许开始和结束并没有什麽不同，就像所有的计谋和卑鄙的意图，如果没有详细去分析，也许没有人能看出到底是谁在cāo纵全局。
「玛格丽特，亲爱的，你要帮我。」
「我会的，老爷，我一辈子都会。」她轻声?道：「我答应过你了，我──咳咳──咳咳──」
夜半时分，玛姬又逛到艾方斯家yīn暗的二楼画廊，她深深地注视着那些肖像画，猛咳了一阵，然後终於咳到不支地倒在地上；几滴鲜红的血，从她紧抿着的嘴角流了出来。
孟chūn三月天，在金斯米尔chūn去chūn又回，应该是个非常美好的季节；然而，一向身体健朗的老管家玛姬却病倒了，她长年来就有着肺部的问题，一场去年冬天的感冒，几乎就要了她的命，她也在那严重的肺炎之後，长期卧病在床。
这一天，她似乎是有了什麽预感，没有要任何人看顾她，只有按铃叫了一向照料她的孙女珍妮丝来到卧榻前，是有话要跟她。
老妇人见了她，一开口便道：「珍妮丝，我知道我快要死了，所以我必须要告诉你……我的遗愿。」
女仆皱起眉头，勉强绽出一丝微笑：「nǎinǎi，相信我，你会好起来的。」
「我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最清楚，应该拖不过四月。」
珍妮丝沉默了，老妇人终究是她的亲祖母，她一生都活在艾方斯家族的yīn影下，现在还要为了这个家cāo劳到死，实在是太可恨了！
「他们欠你的，nǎinǎi，艾方斯家始终都欠你一个公道，你知道我有多为你感到不值吗？」
「这个家从来就没有什麽『仇恨』或『恩怨』，我一直觉得我的人生能与这个家族结合半个世纪以上，算是一种幸运。」
「幸运？」
「是的，你要从另一个角度来看。」
「我看不出有什麽不同。」
「你还太嫩了，再待在艾方斯家几年，等你接替我的位置，就能看出所有的端倪。」
珍妮丝忿忿不平地：「我们祖孙一辈子都耗在这个家里，我总是在受气，也总是在忍耐，人情冷漠、阶级分明，每天都觉得烦躁到令人窒息！你还要我继续待在这儿，一辈子当个下贱的女佣？」
玛姬微笑道：「不，珍妮丝，我不是早跟你过了吗？现实世界充满了污秽，所以你必须要找出一个可以掌握的地方，让那个地方成为你梦想中的世界……而我，得到了艾方斯家族，这几代的主人都得在我的同意下接掌权力，换句话，我才是真正的主人。」
「nǎinǎi，那你──」
「你知道那些『恩怨』的由来吗？你能明白为什麽『仇恨』会无所不在吗？当年，老太爷授权给我，在这将近五十年的rì子里，艾方斯家所有的事情我都很清楚，没有什麽是我所不知道的；所有肮脏的、光明的、忧愁的、恐怖的……那些事情没有一件能逃得过我的法眼。」
珍妮丝楞楞地望着她，一时之间，她还无法明白祖母为何会这麽。
「我知道你心中一定有许多疑惑，」玛姬慈祥地笑了，「不论是什麽你想要知道的事，我都可以一一为你解答。」
珍妮丝还是默然地看着祖母，没有一句话。
「你问吧，任何问题都该有些解答，我知道你对某些事情从很久以前就感到疑惑了，除了我，没别人晓得。」
见祖母又咳了好一阵，珍妮丝端了杯开水，又踱回她的病榻前。
「那……为什麽夫人会和她的妹妹决裂呢？」
「很简单，她们姐妹同时爱上了杰森老爷，当初老爷和夫人准备结婚的时候，她心怀恶意地把夫人从楼梯上推了下来，让她失去了肚子里的孩。」
「那後来──」
「我知道老爷很悲伤，莉薇因为产待在医院时，我怕她以後可能无法孕育这个家的子嗣，也了解老爷早就对她妹妹有意思，所以就要玛伦去安慰他，然後他们rì久生情，她怀了西蒙，考验也就开始了；这对霍华家的姐妹都很聪明，我能看得出来，她们真心喜欢着老爷，可是在爱情的处理上都极度愚蠢，所以女人只要是肚子大了，事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罗。」
「夫人知道这回事？」
「她什麽都知道。」玛姬微笑道：「我看得出来，杰森老爷其实很旁徨，他虽然在商场上是叱吒风云的企业家，可是他却是个多情又善良的男人，没有解决自家事情的魄力，也无能去选择自己真正的所爱，所以我就要他出国散散心，让我来处理那对姐妹花的问题。」
「然後老爷在美国就遇到了依芙琳．麦克雷？」
「嗯，依芙和霍华家的两姐妹，是完全不同的典型，她当时还是个大学生，dú lì、坚强、热情，而且纯真，老爷就跟依芙迅速坠入爱河，後来也怀了乔可少爷；杰森老爷其实心里非常痛苦，我就告诉他谁是艾方斯家最适合的女主人……论能力和行事手腕，他必须选择夫人，他要真心爱哪一个都没关系，选错了帮手，这个家族可是会垮的。」
「所以你要老爷作出抉择。」
「没错，他从美国一回来就娶了莉薇，也幸亏她终於又怀了胎，生下了艾方斯家的继承人，因此夫人廿几年来一直不敢对我怎麽样，当初可是我临门一脚，才让她入主这个家呢，所以她动都不敢动我。」玛姬冷哼一声，又道：「我告诉过她利害关系，因为亚德安少爷实在一也不像老爷，他太稚嫩、太脆弱、太无知，又有老爷所有的缺，让他继承艾方斯家，这个家族一定会完蛋。」
「所以你要他们把西蒙少爷也接过来？」
「这个家族里面，最像杰森老爷的……不，最像老太爷的，就是西蒙少爷了；他和夫人是同一种典型：聪明、狡狯、钻营，拥有天生商人的远见、霸气和决策力，所以我要老爷调教他，让他在苦难和艰困的逆境中成长，培养他成为最佳的继承人。」
「夫人没有反对吗？」
「她当然不高兴啊，可是亚德安少爷在那场车祸意外中失明了，你她能怎麽办呢？」
「因此她选择要苦撑下去。」
「她是个大傻瓜。要对付两个私生子，自己的独子又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还常常会弄错目标，简直就是自取灭亡；我知道她是真心爱着杰森老爷的，正如我爱着这个家那麽样深，所以我从来就没有阻挠过她的任何企图。可她心里在想些什麽，你我还不清楚吗？不管是谁，都想在这个家族的庇荫下获得什麽，连她也不例外，只想把这个家囊括为己有……到底，女人都是最自私的动物啊！」
「我不明白，nǎinǎi，那她又有什麽打算呢？」
「她？莉薇夫人聪明一世，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不堪大任，又不想把家产都让给她所痛恨的两个女人的私生子，所以她找了一个媳妇，想要用威势来调教她成为好帮手，不过她还是失败了；格雷姆家的姐个xìng软弱，虽然算是有商业头脑，可是这个女孩是个浪漫的艺术家，你要知道：『艺术家多半过於软弱多情』，几乎没一个例外，当年我就发现西蒙少爷看她的目光有多特殊，恋爱中的眼神，是怎麽也没办法掩饰住的，所以後来就出事了。」
「你什麽都晓得？」
「我？」玛姬喃喃道：「这儿也有我所不知道的事情。这个家族里发生过三件谋杀案，有一件我知道是谁做的，至於其他两件……我不确定是不是『那个人』，也许是『她』做的也不一定。」
珍妮丝在听到『谋杀』这个字眼时，瞪大了双眼：「『她』是谁？『那个人』又是谁？」
玛姬摇摇头，苦笑道：「事情都过去了，我也只能猜疑，不过那些答案我会带进坟墓里，永远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那……玛伦．霍华是怎麽会发疯的？」
「她？」老妇人冷哼一声，娓娓道：「那个女人既残忍又卑鄙，虽然有聪明，却不像她姐姐那麽理智?她对商业一窍不通就算了，糟的是她因为老爷弃她而去，充满了报复和恶意，所以我只能想办法，一定要让她的魔掌远离这个家。哼哼，你知道怎麽样能够让一个人发狂吗？很简单，只要让她沉缅於一种恶习就够了。」
想起那个嗑/药嗑到发疯的女人，於是珍妮丝得到了一个结论：「当初你要老爷选择夫人，就只是因为她比她妹妹有能力？」
「没错，但她是这个家族最大的、同时也是最好的牺牲品。她爱着杰森老爷，也深爱着这个家，就因为她爱得太多，所以她承受了现实最大的负担和责任；许多人都以为她只会用辉煌、绚丽的谎言和外表，来装她的人生，还有一些人因此憎恨着她，可是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女人，只是被cāo弄的一颗棋子，只是我这几十年来布局的一环，就像那希腊神话中为了爱情而牺牲掉自己和孩子的主角米蒂亚公主──让她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完成这出悲剧，而必须被牺牲的人物──现在你了解了吗？」
珍妮丝又道：「老太爷……nǎinǎi，你为他付出了一辈子当作代价，又是为了什麽呢？」
玛姬笑了，她的脸上充满了一种怀念的神采。
「当年他对我：『你要撑起这个家，玛格丽特，你要帮我完成我的心愿。』这个家族是他的一切，想想老太爷已经走了几十年，我为了爱着他，为了爱着他所爱的艾方斯家，我付出了我的青chūn和生命……你看着吧，珍妮丝，我的爱将永远支配着他，还有这个为他所爱的家；比起相拥，或是同床共枕，比起那个跟他生死同穴的老夫人，我是不是过得更幸福了呢？」
珍妮丝望着祖母，蓦地了解到某些事实。
玛姬一直凝望着无尽的虚空，她闪烁的灰sè眼眸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光芒，好像人世间总是渐渐消逝的时光，在她的眼中，却似乎静止了。
她和那个男人的时间是永远的吗？
她的爱情是无限的吗？
好像有一种无法看得见的力量，从那双老迈的眼中透出来，但却是充满了残酷的光芒、扩大了执念的yīn霾；她是艾方斯家的管家，是真正的支配者，却也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直到现在，珍妮丝才知道：支撑艾方斯一族的，是这位老太太；她是知晓艾方斯一族过去与未来的『普罗米修斯』，因为充满了智慧而被绑死在这个充满了过去yīn影的地方，可是她却是快乐的，因为她在享受这个掌握全局的过程，也许这也是一种对於宿命的报复。
这个家族充满了yīn影……yīn影，是因为她巨大的身影和影响力所造成的，因为这个老妇人像是女神希勒，总是想要掌控别人的命运。
「那你当初要芮．欧文离开，也是──」
「她和依芙是同样类型的女人，单纯、坚强、热情，如果不把她弄走，就会造成许多无法逆料的後果，究竟是杰森老爷的儿子，我也预料到她对亚德安少爷所能造成的影响；当年依芙从美国来到金斯米尔，是我赶走她的，你看乔可少爷就知道了，他们母子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我当时就知道乔可少爷会喜欢上芮，所以就在亚当．温那个蠢律师来搅局的时候，我就让他去找她，这样一来，艾方斯家的问题就解决了一半。」
珍妮丝又忿忿地问道：「那现在你还让她回来？」
「就算她不回来，亚德安少爷会喜欢你吗？」玛姬摇摇头：「我要夫人把她弄回来，就是要她把艾方斯家的未来继承人给弄回来。」
「但是──」
「我们要什麽时候赶走她都可以，珍妮丝，芮．欧文的孩是我们的王牌，你不可以忘记。像我当年送走依芙和玛伦，就是为了要除去艾方斯家的後顾之忧，能够掌握智慧和权力的人，必然可以掌控全局；听nǎinǎi的话，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接替我成为艾方斯家的中流柢柱，把这个家继续撑下去。」
「我──」珍妮丝犹豫不决地：「可是，亚德安少爷他──」
「当年我曾经和你一样，都经历过一段极其痛苦的时光，可是我到现在还爱着老太爷，而我相信他也是爱着我的；相信nǎinǎi吧，你要从这些不可能实现的幻梦中清醒过来，你活在一个不可改变的现实之中，这也是你唯一的抉择。」
「我是还爱着亚德安少爷，我──」
「亚德安少爷谁也不爱。」
「可是──」
「无论谁在他身边，是芮夫人也好，是珊曼莎姐也好，到底，他只爱着他自己，还有他在过去所梦见过的幻影。」
「少爷他──」
「亚德安少爷只要人家来爱他，却不懂得如何去爱别人，要他自私也好，无情也好，他永远都会是如此。」
「那我──」
玛姬又咳了几下，按住她的手，柔声叹道：「我已经油枯灯尽了，所以你现在要看清楚什麽是最重要的事：不是那无能为力的亚德安少爷，不是这满身伤痕的夫人和西蒙少爷，更不会是那弃绝艾方斯家族的乔可少爷，因此你必须要把握住这个绝佳的机会……机会稍纵即逝，你会在那之中看到许多的未来，你会看到你的爱情和梦想，会经历许多的传承与回忆，并藉此完成所有的心愿。」
珍妮丝默然地头，她觉得和祖母的一席对谈，似乎已经掌握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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