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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岁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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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天定

迟迟笑笑,伸手将脸上的易容之物抹下:“原来是这位公公,数年之前我们曾有一面之缘。”那人的确是个太监,笑着上前两步道:“姑娘好记性。当年我替皇上来找姑娘,就在茶馆见了一面。姑娘走得匆忙,老奴被皇上好一顿骂。”

迟迟眼珠一转,笑盈盈的道:“上次走得匆忙,这次不又见到了么?”那太监笑道:“可不是。皇上对姑娘念念不忘,这两三年都没放下。这不,一听到能在此找到姑娘,便忙不迭的命老奴来等候了。”

迟迟哦了一声,踱到石桌边坐下。她与那石雕少女有七八分相似,两人并排一坐,如镜子里外一般。

她的手指拂过醒木,轻轻的敲打着问:“请问公公,那紫色花儿叫什么名字?”那太监恭敬答道:“却是叫断情草。”迟迟歪着脑袋,微皱着眉:“断情草?这名字好听。那几棵树呢?”那太监道:“忘忧木。”

迟迟哈的一笑,拍手道:“断情,忘忧?果然就不会流眼泪了吧?”目光随便一扫,无论周围弓箭手伏得多么隐秘,箭镞上的光芒也被她一收眼底。

那太监点头哈腰:“正是。比翼鸟的眼泪但凡遇到这断情草忘忧木会有奇妙变化。世间万事万物,互相降服牵制,这是圣上亲口教训老奴的。”

这与迟迟的推测毫无二致:有人知晓骆何与锦绣都饮下比翼鸟眼泪,也知晓饮过眼泪的二人哪怕是生死相隔也互有感应,所以特意寻来比翼鸟眼泪的克星。

她心中波澜翻涌,却不动声色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太监:“这话倒难得了。更难得是皇上一片心意,到处找这断情草忘忧木。”

那太监赔笑道:“谁叫皇上对姑娘情根深种难以自拔呢?”

迟迟的嘴角顽皮的翘了起来:“是这样啊。我爹爹还睡着一直没醒,我心里可惦记着他,没心思想别的。”那太监笑着拍手,立刻走出几个侍卫,三下五除二将坟头的断情草忘忧木拔起。那太监道:“姑娘这下满意了吧?其实圣上就想见见你而已。”

迟迟笑道:“好啊,那就请皇上到这里来跟我说说话儿吧。也让我娘听听,好多事情,也要有父母之命的是不是?”

那太监愣了一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她,她又笑道:“这地方都被你们掘地三尺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皇上身边有的是高手,我一个女流之辈,能玩什么花样?”

那太监尴尬极了,站在那里搓着手,迟迟又道:“难道将来我就不同皇上单独相对了?早一些迟一些有什么分别?”说着眼圈红了,嘴巴一撇,“原来什么找我三年,毕竟不是诚心的。”

那太监明知她在耍花招,一触到那明亮清澈的眸子却总是硬不下心肠来。更知道她刚烈异常,自己若是说的稍有不妥,只怕要闹出祸事来,只得心一横道:“既然如此,我先回去跟圣上禀报。至于圣上能不能抽空来呢,老奴也不敢打包票。”

迟迟笑盈盈的起身,边走边道:“有劳公公啦。替我跟皇上说,明日我在此相候。”走到洞口,朝他挥了挥手,道,“还有啊,皇上身边既有人对我的行踪如此了如指掌,我很想会会此人。皇上不带他来,也不算诚心。”还没等对方答话,倏忽就消失了。

那太监匆匆回了宫。唯逍也刚回到寝宫,正满面怒容,冲着高顺恨恨道:“都说什么该跟赵述议和。这帮胆小鬼,还自称朝廷重臣呢,忙不迭的要朕对赵述示弱。要不是他们无能,何止于此?议和?当初我也是听了他们的话,让王复去议和,结果怎样?”

眼角瞥到那太监跪在一角,不由眉头一跳,冷冷道:“黄择,你来做什么?”黄择忙跪了下去行礼,又忙道:“恭喜皇上,我今日遇到那位骆姑娘了。”唯逍颜色稍霁:“她果然来了。”任由小太监替他换上便服,一边听黄择战战兢兢的将他和迟迟的对话讲了一遍。

唯逍听完了,嘴角慢慢浮现笑容,眼中兴趣深浓:“她果然是个妙人,也不枉隐龙仙提了她好几次。”急步走了几圈,突然哈哈大笑,眉梢全是倨傲不屑:“朕是真命天子,果然有上天帮我。明日朕去停云岭。”黄择忙点头唯唯,高顺却在旁边道:“皇上这可使不得。真命娘娘固然要紧,可是皇上的安危更紧要啊。”

唯逍皱了皱眉:“她能怎么样?到处都埋伏了弓箭手,大内高手都身负绝顶武功。朕不去,倒叫她小觑了。更何况,她性子固执,朕不想她没进宫就有个什么差池。”

他又孩子气的笑起来:“我去见她一面。她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我总会让人废了她的武功,带她回来好好的当皇后。”

第二日唯逍在众多高手保护之下到了停云岭。等了不多时,就见来时洞口处出现一个少女。

唯逍目不转睛的注视她,忍不住暗自惊叹少女本人终究要比那木偶美丽灵动得多,又觉得三年前匆匆一瞥,竟不知她能风华绝代如此。

迟迟微笑着走过去,站在那里大胆的和唯逍对视。黄择忍不住道:“姑娘,见了皇上要跪下。”迟迟却当做没听见,只看着唯逍笑道:“你要见我么?”

唯逍心旌荡漾,哪里还顾得上见责,笑道:“是啊,朕要见你。朕要带你回宫去做朕的皇后。”

迟迟一愣,十分不解的微蹙着眉头看着他:“可是,你已经立过一个皇后了啊。”

唯逍道:“既然是我立的皇后,我也可以不让她当。”

迟迟撇嘴:“你一点都不喜欢她么?这么绝情。”神态顽皮妩媚之极。

唯逍摇头叹道:“我要是做不了皇帝,她连妃子都做不了,更别提做皇后了。”

迟迟明眸流转:“我做了你的皇后又有什么不同?”

唯逍柔声道:“自然不同。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有仙人指点朕,你必须是朕的皇后。”

迟迟象是听到了特别有趣的笑话,袖子掩着嘴,出清脆玲珑的笑声,乌溜溜的大眼睛也转个不停:“皇上你也信这个么?”

唯逍笑起来:“为什么不信?好多事情都是上天注定的,比如,朕可以即位。”

迟迟凝视他,嫣然道:“好吧,就算是这样,你信你的好了,我才不信。”然后指了指他身后的草丛道,“皇上,你站的地方甚是危险。我爹爹在那里埋了机关,你走错了步子可要万箭穿心呢。”

唯逍身边围了约有十人,脸色均是大变。当先两人当机立断,架起唯逍凌空而起,跃到亭边。剩余几人极有默契,拂,远处石块竟被看不见的大力拉过,砸在方才唯逍所站位置。

众人一齐看过去,地上并无半分动静。迟迟笑得前仰后合,”黄择冷汗流了一额头,忙着跪下去道:“启禀圣上,这个地方老奴命人检查过千百遍的。”

唯逍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却更加兴致盎然的盯着迟迟:“你果然是个精灵古怪的丫头。”

迟迟哧了笑了:“哎,你比我大么?”那神情倒象看一个不懂事的弟弟。一面又好整以暇的道,“要是我告诉你,你身后亭子里那雕像也有机关,你信么?”

唯逍沉吟半晌,道:“不信。”

迟迟一怔,有些失望的看着他:“为什么?”

唯逍笑道:“你刚才使了坏,想我以为你虚张声势,可是你也知道上了一次当我会更谨慎一点,所以你希望我说信吧?”

迟迟微恼:“原来你也不是那么笨,我绕来绕去的心思你也能猜到。”手却微微一扬,似乎去拢头,唯逍就听到身后嗖嗖的风声。他身后两人不及拔剑,一个双掌一推,以掌风逼开飞刀,一个伸指一弹。数十把飞刀纷纷落地,然而终有一人挨了两刀,硬是咬牙站在那里,挡住了唯逍。

唯逍脸色变了变,嘴角又挂起一抹笑容:“朕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你既然来了,就知道今日你走不了。”

迟迟拊掌大笑:“你瞧,你的人也不是那么能干。我爹爹都布置好了,若有人敢对我娘的雕像不敬,要死得很难看。幸好你手下的人还乖觉。”又眨了眨眼,“我如果告诉你,这里地下全埋了炸药,你又信不信?”

唯逍笑道:“你娘的尸骨也被炸个粉碎,你爹的滋味可不好受。”

迟迟被他抓住痛脚,顿时苦下一张脸,看着他道:“你要是我你会怎么做?”

唯逍道:“当然是要起出你娘的棺木,再以朕为人质离开。不过,”他顿了顿,笑的十分开心,“这实在太难了。你胆子真的很大,明明没有什么希望了还要做困兽之斗。”

迟迟笑嘻嘻的道:“我也想赌一赌天命啊。至不济我和你玉石俱焚,我也不算亏了。有皇帝陪葬的玉也前无来者,是不是?”

唯逍眼神骤冷,唇边仍带着笑意:“现在就说玉石俱焚是不是太早了点?你不是想看看那个出卖你的人么?”

迟迟灿然一笑:“想不到你还真的这么守信用。”她的笑容如春风,如明月,唯逍却没有忽略最深处那点黯然神伤。

唯逍拍了拍手,一个约莫四十上下的女子被从后面带了上来。迟迟负手微笑站在那里,并没有吃惊的样子。那女子抬头与她对视,嘴唇微微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是迟迟朗然道:“奶娘。”

奶娘垂下眼睑,好半天才道:“姑娘,你已经猜到是我了吧?你打小就聪明的紧。”

迟迟默然片刻,道:“奶娘你当日自己吃了芳蝶引,对么?我被你所哺育,自然血里也有芳蝶引。只有这个法子可以对我长期下毒,又不为我爹察觉。”

奶娘怔了怔:“你竟然知道芳蝶引?”迟迟摇头叹息:“我还知道你原本姓祝,对不对?你是祝随风的女儿,你想找我爹报仇,也想得到我家的宝藏。难以在我爹身上下手,就在我身上下手,反正你愿意慢慢等。”

奶娘看着她半晌,突然笑起来:“你真不愧姓骆。难怪那么多次都被你逃脱了。”

迟迟望着她,恍惚间还记得那年的秋天,自己缺了两颗大门牙,被奶娘抱在膝盖上喂吃桂花糕。

在汹涌的回忆之中,迟迟终于卸去一直保持的笑容和镇静,凄然道:“我早想到了,可是我不想告诉爹爹。不过估计也瞒不过爹爹,但是他没法对你狠心,对祝家,他虽然没有愧对之处,终究也不忍心。”

奶娘的眼光霍然凌厉:“没有愧对之处?当初若不是他随随便便为了一个女子去争盗王之位,我爹何至于潦倒至死。他并没有把盗王之位当作一回事,却毁了我们祝家。”

迟迟轻轻一笑:“奶娘,既然是争秋,就总有人来争。愿赌服输,就象我爹爹,失手了也可以一样开开心心的活着。”

奶娘的目光暗了下去,别过脸幽幽道:“无论如何,我们祝家和你们骆家,不能两立。”

迟迟望着她,深吸了两口气,好像要把眼眶的泪逼回去:“真的是这样么?奶娘,你从前那么疼爱我,都是假的么?”

奶娘自嘲的冷笑:“当然是假的。我只是想知道你们骆家的宝藏在哪里而已。哪想到你们居然逃走,我没有帮手,只好走漏风声给皇帝,让他去捉你。”

迟迟点头:“可是很快你就反悔了对不对?你想到了更有效的法子,就是在江湖上放出我的消息,让他们抓到我,伤了我和我爹爹,又彼此拼个你死我活,你再坐收渔翁之利。”

奶娘嘿嘿的笑出了声:“没错。皇帝对你很快失去了兴趣,懒得再找你。只有这一招让骆何和你焦头烂额吧?”

迟迟重重的低下头,在唯逍以为她已经哭了的时候,她又猛地抬起头,脸上并没有泪水,反而是一种温柔感伤甚至是痛惜的神色:“奶娘,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对我用过芳蝶引么?你应该不敢吧,我爹爹那么精细的一个人。”

奶娘沉默片刻,转过脸看着她,笑容凄伤:“只用了一次。那一次我实在忍不住。我知道你从你爹那里偷了一样宝物,我很想知道你把它放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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