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沉见到秦楼月的一刹那,心停顿了几拍,面色不由变得阴沉。尽管他的脸一年四季都是那么的阴沉,让人也看不出什么变化,只知道害怕就是了。
乐正章却察觉得出,时沉身上翻腾的,不是杀怒意,而是杀意。
许久没见到过这等澎湃的杀意了,乐正章在心中舒服地叹了一声,听从时沉的吩咐,去查看秦楼月的情况。
现在的境况,已经是被收拾过一遍了的,了即便如此,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秦楼月的左胸,竟然有着碗口大小的血洞,此刻血已经止住,可她的一身衣服,身下的床单被染得通红,甚至还往下滴着鲜红的液体。
即便是已经上过了药,都如此可怖,不难想象秦楼月一开始受的是怎样的伤。
双眼浅浅睁着,也不知她是否还有意识。
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触及的却是一片冰凉,轻声喊了几句,秦楼月却没半点反应,那双眼虽然睁着,却无焦距。
“长老……夫人莫不是死……”
乐正章狠狠瞪了身旁婢女一眼,示意她莫要多话,却是来不及了。
婢女双眼兀的睁大,胸口已经多了一个洞,还不等她惨叫出声,便化作粉末,消散在空气中。
时沉缓步上前,站在了方才婢女所在的位置。
乐正章正要回答,却见时沉脸色一变,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秦楼月眼中有了光彩,一眨不眨的看着时沉,苍白的唇也微微蠕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时沉连忙握住她另一只手臂,附耳下去,却是什么也没听见。抬起头一看,秦楼月不知何时闭上了双眼,唇角残留着一抹笑容。
这下子,时沉彻底慌了,握着秦楼月的手动也不敢动,深怕轻轻一动弹,就会扯散她的最后一口气:
“阿章,你快看看,她怎么样?”
“尊主莫急。”乐正章听话的扶起秦楼月的右臂,给她把着脉,一面给时沉服下定心剂,“夫人的伤只是看着吓人,因救治及时,已然没有了性命之危。好好疗养一般,不会有什么大碍。”
一席话令时沉安了心,看着一旁吓得磕磕巴巴说不清楚话的一干护卫婢女,生怕他们话说不清楚又惹时沉发火,便把他们带到了屋外,细细问清楚来龙去脉之后,才进屋回复。
“他们并没确实看见刺客,只是早晨来送早餐时,敲了好半天门也没人回应,心生疑惑,才大胆推门进来,一进来,便看见夫人浑身是血的躺在床上,这才知道出了事。”
“没有一个人看见?”时沉冷道,守在这间屋子周围的,都是经过了精挑细选,无一不是精英高手,竟然有人能在不被一人发现的情况下,潜入处于魔宫深处的屋子里,重伤秦楼月之后便扬长而去。
这期间,不但屋子周围的护卫,整个魔宫,竟然也无一人发现异常?
乐正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答道:“他们并无失察之处,至于别的地方,已经派人去查。”
时沉这才点了点头,尽管仍是沉着脸,情绪却变了些味。
方才是怒气腾腾杀气冲天,现在则多了几分心有余悸。
若是他们发现得再晚一些,是不是就再也见不着秦楼月了?
妖与人不同,人死之后,魂魄无处去,还能游荡成鬼。妖死之后,魂魄无处去,便只会在天地间消散。
好险。
保持着这个动作,时沉是一动也不敢动,因为他握着的那只手,似乎也用了几分力度在挽留。
那股力度很轻,不至于紧紧握住,事实上以秦楼月现在的状况,也不可能紧紧握住。
那力度轻到,时沉都不需用力,只一个起身,就能轻易将手抽出。他却不舍得抽出,难得,秦楼月肯主动握住他的手;难得,秦楼月会在见到他之后会有话想说;难得,秦楼月握着他的手昏迷过去,脸上是带着笑的。
即便她想说的或许是讥讽辱骂之言,即便那抹笑,是意味着自己即将死去,可以永远逃离他的束缚。
即便如此,他也情愿。
见时沉这副模样,乐正章拦住了想要上前禀报事务的人,没必要为了一只猫,再牺牲几名魔族战士的性命。
秦楼月醒来时,屋内除了时沉,再无他人。此时已是深夜,时沉已经睡了过去,只是双手仍然握着自己的,姿势不免有些别扭。
这么个难受的姿势,也不知他是怎么睡着的。
左胸的伤仍旧疼得紧,哪怕是一动不动,也疼得冷汗直冒。
先前晕了不觉得,现在醒来,所有的感觉都席卷而上,像忍也忍不住,不自觉的喘了几口气,似乎能借此缓解一下痛苦。
没成想痛苦没缓解几分,倒把时沉给惊醒。
“醒了。”时沉的声音不含半点温度,屋里没开灯,看不清他的表情,秦楼月一时也判断不出他的喜怒,保险起见,便打算“嗯”一声。
可她却发不了声,嗓子反而被激得撕裂般的疼。
“想说什么?”
察觉出她要说话,时沉特地靠近了些。
秦楼月几次张嘴,仍旧发不出声音还扯得嗓子疼得要命以后,宣布放弃,躺在床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时沉沉默了会儿,站了起来。
手中的温度忽然离开,下意识的握紧了手。
察觉到那只手一僵,继而温柔地声音传来:“我不走。”
温柔?
秦楼月一愣,打死她也不会想到温柔这个词会出现在时沉身上,这该不是宋亚阳吧?
难不成最后时沉还是去处理要务去了,宋亚阳担心她,才留下来照顾?
这种可能性要高些。
正想着,忽然有只手从颈下穿过,揽着她的肩想要扶她起来,动作算得上小心轻柔,却还是不可避免的扯动了伤口。疼得秦楼月倒吸一口气,却因此刺激了喉咙,整个人伏在床上几乎快咳出泪来,咳嗽又扯动了伤口......如此恶性循环,秦楼月甚至无法分辨自己的泪水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流。
本身就已经足够难受,罪魁祸首还偏偏拍着她的背想帮忙顺气,不拍还好,一拍就碰到了伤口。
疼得差点喘不过气来的秦楼月终于分辨清楚,这人一定是时沉,宋亚阳干不出这种事。
时沉仿佛也发现了自己是在帮倒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待秦楼月嘶哑地咳嗽声渐渐停了下来,才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
秦楼月已经是疼得头晕眼花,忽然察觉有什么靠近唇边,轻轻一嗅,竟然是茶。
合着刚刚时沉是想扶她起来喝茶。
秦楼月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谢还是该骂。
想着自己现在也发不出声,也就抛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着时沉的手,小口小口的,啜着茶水。
喉咙像是饱受日晒,干涸已久的土地,忽然有了洗水淌过,自然是不顾一切的渴求,一杯自然不够。时沉也是难得的耐心,喂了一杯,又跑去倒一杯,这么一来一回的,距离虽不远,着实也累人。
一口气喝了近十杯,若不是感觉肚子里涨满了水,再也喝不下去,秦楼月万不会叫停。
察觉到喉咙舒服了些,秦楼月才仰起头,说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你刚刚为什么不直接把茶壶端过来?”
“......”
“这么一趟一趟的跑,不累吗?”
时沉的唇角抽了抽,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很想骂人。
算了,看在她是伤患的份上,忍。
“你觉得怎么样了。”
“还好。”双手支撑得累了,想要换个姿势,又被疼得呲牙咧嘴。时沉连忙去扶,这次要好得多,两人花足了心思,动作慢放一般小心翼翼,终于帮着秦楼月仰面躺下。
此后,再无言语。
两人向来是针锋相对,从未这般和平过,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气氛倒有些尴尬。
过了好一会儿,时沉才开口:
“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些事。”说完起身便要离开,却被唤住。
“等等。”秦楼月似乎犹豫了会儿,才颇不好意思的开口:“坐着歇会儿吧。”她的声音嘶哑的想年老的鸭子,难听得不堪入耳,时沉却恍若听见了这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你这是再留我?”
“......”
沉默,无边的沉默。
时沉倒也不在意,长袍一掀,便坐了下来。
刚坐下,便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嗯”。
时沉一愣,那声音实在太小,小到他几乎以为是幻觉。
他压根没想过秦楼月会回答,现在答了,却又有几分不确信。
只是他万不敢问,秦楼月的性子,他是清楚,若是问了,只怕又要急眼。
索性就当她是说了的,是承认了的。
这么着,虽然脸上还紧绷着情绪,心底却已经乐开了花。
其实,从某些方面来说,时沉与宋亚阳还是挺相似的。
比如现在,越想越觉得兴奋,甚至觉得秦楼月心中也是有自己的,之所以与顾辞远纠缠不休,只是为了气他而已,想着情不自禁的握住了她的手。
秦楼月自然是不知道时沉心目中那有的没的、自恋无比的想法,却仍是开了口:
“时沉。”
“嗯?”
“能别握左手吗?扯着伤口疼。”
“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