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陆子瞥了眼夫人，又瞥了眼三娘，抖着嘴唇道：“是三……三娘托人从家里带来的，不是外面买的，我想着不妨事，才拿给少爷吃的！”
他的话音刚落，一直没吭声的三年突然跳起来喊道：“我？我可没托人给少爷捎什么茶膏！小陆子！你可不能睁眼说瞎话！”
那小陆子一愣，急了：“送茶膏来的是三姨娘您身边的丫鬟璧莲姐姐，若非是她亲自送来，我又怎么敢收？少爷的吃食一向是我负责检验的，夫人早吩咐过，一切东西都不能随意给少爷吃，就是生怕有人在里面做手脚。我想着三姨娘您是少爷的亲娘，自然不会害他，这才收了的，怎么三姨娘现下却说不知了？”
一旁的二娘见状，倒是幸灾乐祸起来了：“我说三娘啊！俗话说得好，虎毒还不食子呢！你怎么就能狠得下心？佟少爷到底是你肠子里爬出来的，即便他喊夫人为娘亲，平时也并不另眼瞧你，你也不能置他于死地啊！我们柳家就这么一个独苗，老爷如今年岁也大了，将来还是要靠佟少爷给我们诸位养老送终的啊！”
三娘涨得脸通红，额角都冒出汗来了，她没理睬一向不对盘的二娘，而是先瞥了眼病床上生死不知的儿子，随后便咕咚一声跪倒在夫人跟前，嚎啕大哭道：“夫人给奴婢做主啊！奴婢实在没有派人捎什么茶膏！璧莲那小蹄子前月便犯了事，被我打发出去了，定是有人差使了她，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呢！”
夫人皱着眉尚未说话，杨子熙却不耐烦了，冲着小陆子道：“请问那茶膏还有剩下的吗？可否拿些来给我化验？”
她这话一说，众人才回过味来，还未确凿茶膏里有毒呢！那三娘也忙抹了把鼻涕眼泪爬起身，颤抖着嘴唇冲杨子熙道：“许是小大夫您弄错了吧？那茶膏里也许并没有毒。”
杨子熙耐着性子冲这屋里唯一能做主的夫人道：“茶膏里有没有毒，下毒的人又是谁，是你们家的家事，我们医馆不是断案的地方，且不说也罢，我只想检查一下茶膏的成分，若是证实了我的猜测，给你们家少爷用药的时候，我才能做到心中有数。”
夫人忙应道：“这话说的在理，小陆子，还不赶紧跑趟书院，将剩余的茶膏都带来？”
小陆子闪身去了，屋里的女人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肚子里各自盘算着心思。三娘是少爷的亲娘，说起来下毒害人的是谁也不该是她，再者那丫鬟壁莲确实早在一个多月前就被赶出府了，貌似还是因为被夫人发现她与老爷有染的缘故。柳侍郎子息不茂，却不肯承认病根在自个身上，倒是想了法子的收姨娘，若不是夫人看的紧，如今哪里会只有七个姨娘？早不知道家里排了多少号了。
小陆子没多久就带着茶膏来了，打开看时，却是个红绸帕子包的白瓷小盒子，里面码着一溜排二十多个豆绿色的茶膏，却是极为精致。
那三娘挤上前瞥了一眼，便抓住帕子叫道：“这绣活我识得！是六妹的！府里也只有六妹最擅长绣玉兰花！”说罢便转身恶狠狠的冲着个年轻的姨娘道：“六妹！你好狠的心！不但下毒害我儿，还要栽赃给我身上？你……你……我跟你拼了！”说罢便冲着那女子厮将过去。
那女子唬了一跳，倒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事怎么扯自己身上了，忙退后几步，大声的嚷嚷道：“夫人！夫人！您瞧三娘疯了！只凭个帕子就说是我的！我绣活是好，那也是在诸位姐妹之间算好的，府里那么多丫鬟，比我强的又何止几个？这分明是血口喷人！”
“你若不心虚！你躲什么啊！”三娘红着眼睛冲将过去，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
“你个疯子！连自己儿子都能下毒手，我不躲着你还能如何？”那六姨娘倒也是个嘴巴犀利的，尽冲着三娘心坎上下刀子。
一时间两人拉扯到了一处，旁的姨娘拉也拉不住。
杨子熙恼了，这病房里多少精贵的仪器，撞了砸了的损失的可是她呢！
她接过小陆子的茶膏，随便挑了一块，放在手术托盘里喊来了陈语晴拿去化验，转脸冲夫人道：“病人需要安养，若贵府上的人控制不了自己，也请出去再动手。”
那夫人脸色也极为难堪，她冲着厮打的两个女人低喝道：“你们俩丢人丢够了没有？！”
虽然只是声音不大的一句话，两个女人却瞬间停下了手，三娘拽着六娘的衣襟、六娘拉扯着三娘的头发，却都僵硬着不敢动弹了。
杨子熙暗自叹息，这位正房夫人平日里可是威慑力十足啊！
“三娘，六娘，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人……不论是谁下的毒，那也都是回去之后关起门盘查的事。”夫人一锤定音道，“在此地，都要以佟儿的病情为先。你们都给我出去，打今儿起，谁也不能以探望的名义接近病房，更不许派人打探消息，若是佟儿有什么好歹……我即便是做主将你们统统发卖了，想必老爷也不会有什么异议！所以别给我玩什么花花肠子，都老实点！”
众姨娘如上了紧箍咒般，再不敢吱声，缩着脖子带着各自的丫鬟挨个退出了病房，只留下杨子熙和那位夫人。
“夫人好手段。”杨子熙忍不住开口道。
柳侍郎夫人一直站在病房里没有落座，许是嫌屋里的陈设腌臜，她没有应杨子熙的话，只走到病床边，神情莫辨的望着病床上的柳颜佟，最终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我希望今日发生的事永远不会被泄露出去。”她突然开口冲杨子熙道。
杨子熙一愣，过了片刻才回过味来，她挑眉笑道：“今儿发生的事？夫人是指下毒，还是指相互栽赃？”
“都包括。”柳夫人道，“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我们家老爷到底是官场上的人，若是家宅内事都处理不好，岂不是被人耻笑？所以还烦请小神医代为保密。相对的，我也不会让小神医吃亏的，随后必有重谢。”
她这回话中的小神医三字，到没有任何讽刺的意味在内了。
杨子熙摇了摇头：“替病人保密隐私，原就是大夫的本分。重谢倒不必了，只要我治好贵府公子后，能按时收到诊金便可。”
两人达成了默契，相互点了点头，随即转移了目光。
却说不久之后，茶膏被验证含有毒素，李孝枫也按量配好了中和剂。杨子熙给柳颜佟用了药，不出五个时辰，他血液中的余毒便都会代谢干净，之后再调理几日，便不妨事了。
接下来的三天，柳府的诸位姨娘被送到了淮州城里落脚，唯独柳夫人一改之前嫌弃的态度，留在了医馆住下，带着她的几个贴身丫鬟，守在柳颜佟身边。柳颜佟醒来之后，也对这位他名义上的母亲十分敬重，看来这母子俩平日里关系就是极好的。
四个徒弟中，王晓石最受柳颜佟待见，大约是他脾气最好拿捏，既不像韩烨那么冷硬，也没有李孝枫的滑头的缘故。于是杨子熙便指定他负责监管柳颜佟。
某日王晓石到点来病房查房，正巧屋里没有旁人。他给柳颜佟手指上扎了一针，验过血，又按量喂他吃了药，刚准备离开，却被柳颜佟一把抓住了衣袖。
“陪我说说话。”柳颜佟道，“我闷得很。”
反正也没有旁的事，王晓石想了想便依言坐下了。
屋里一片沉默，好半天两人都没有吭声。
“我很羡慕你。”柳颜佟突然开口道。
“羡慕我？”王晓石惊讶的反问了一句。
柳颜佟好似自言自语般的道：“不用考虑什么责任，不用担心有人陷害，只简简单单的活着，被人欺负了也一笑了之。”他说着瞥了眼王晓石：“你真的很让人羡慕啊。”
王晓石摇了摇头道：“没人欺负我，师兄弟们都是在和我开玩笑。”
柳颜佟皱了皱眉道：“你那叫李孝枫的师弟总是拐着花样在使唤你，师妹陈语晴也总是让你替她做事占便宜，唯独师兄韩烨厚道点，但他骨子里也是瞧不起你这包子的性格！你难道感觉不出来？”
王晓石笑着摇了摇头：“没你说的那么严重，我们其实相处的很愉快。”
柳颜佟看怪物般的看了他片刻，方叹了口气道：“是啊，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在乎，所以你才会幸福。”他若有所思的调头望向天花板，顿了顿道：“你知道是谁给我下的毒吗？”
王晓石的兴趣被吊起来了，关于毒素的事他们几个都知道，但下毒的人却是一无所知的。师兄弟四个私下里也讨论过，却没有结果，按照李孝枫的说法便是：大宅门里的水深着呢！一踏脚都能沾满鞋底的污泥！
“我虽然不能确认，但已经有八九分把握了，”柳颜佟冷着脸道，“可笑我即便是知道，却也只能装作不知道，还要日日在她跟前假扮孝子，承欢膝下。”
王晓石闻言，绞尽脑汁的回味了半天，突然眼神一愣，开口道：“你是指……”
“我什么都没说，你尽管忘掉吧。”柳颜佟翻了个，背对着他，沉沉睡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