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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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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声号的船队已经启航半个多月了,从他们惯待的海域前往鲜少有人生还的深处,一旦接近那儿,所有(一般的)罗盘与指南针都会失效。

值得一提的是当船越接近迷途海域,船上曾轻狂嚣张的老手海盗们便越焦躁,简易酒窖里常年搜刮来的酒成为了他们唯一的镇定剂,然而饮酒过多更容易造成能力的失衡,这使得波图斯不得不以强硬手段给他们规定了饮酒的标准。

在这段时间里卡斯加成为了一个出色的掌舵手,甚至偶尔能接替野鹰眼的位置为船只精准地指引方向。船上的海盗们对他的来头大有疑问,且不管他能够从发明家木翁那得到指引盘的无与伦比的巧辩能力,光是这份博学的海上知识——对地理,数学甚至物理方面的知识,也不是一个海盗能够具备的能力。换言之,若是拥有有这份能力,谁还会去当海盗呢?算不去当个高官,当个知识分子也总能受人崇敬。更何况……卡斯加的金发,几乎已然是他身份的铁证。

然而波图斯对这点只秉持着从始至终的不在乎原则。他丝毫不在乎这个新入伙家伙的身份,算他是什么皇庭贵胄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两样。波图斯向来只说:“这儿是海,即便在陆地称王,到了海上所有人也都一样,不是被海洋埋葬,是被我捅死。是谁,有什么要紧?”

吟游诗人问他是否怀疑过卡斯加的忠诚,可是目前看来一切都有迹可循,波图斯的自负与狂妄使他除却想要的所有外什么都不在乎,忠诚或是背叛于他而言亦是都一样。

“炙枭不会死,忠诚者随我而行,背叛者终会逝去,掉队几个不值得关注。”

实际上随着船队的深入,海上便已经渐渐不分昼夜了,天空与海浪默契地呈现着接近墨水的黏稠黑蓝色,看起来像是日月星辰与曙光都被屏障隔挡在外,只有时能透洒出一星半点的微光,落在无处不在的雾气上更显得迷幻瑰丽。

波图斯为此不得已取消了每夜漂流在海上吹哨子的习惯,不仅因为他分不清何时是昼夜,更因为危险。如同野兽对危险有敏锐的直觉,他对于一切未知的危险也有着先天的警觉性。

而这次航程本身也极其危险,从起雾开始,他们已面临过无数战斗。从海中异兽,到摸不着影的幽灵士兵,一点光都没有之时还能遇上几艘神出鬼没的鬼船。波图斯认为它们大多是幻想,很可能是人在黑暗中呆久了而产生的错觉,更可能是这雾产生的幻象,一个耍弄他们的华丽把戏。

但是战斗都是实打实的。

这一段仔细算来也不过二十分钟,每一分每一秒都令人不舍得眨眼。广阔幽暗的雾中海域,密密麻麻的威武船队,接连不断的奇异现象,再加上一个耀眼的红发少年,视觉与听觉都有着极大的刺激与享受。

也许是因为幻象加持,波图斯战斗的绚烂身姿比在外时更加英勇帅气,一把精致大气的大刀竟如同古书中的斩龙神刀一般,生生连黑暗都劈开过一瞬。红色乱发令迷途海域本只余黑色的世界进一步失色万分,他如一只鹰轻巧起飞,又一如一只豹迅捷捕猎,年轻热血的身躯足以欺山赶海,驱人臣服。

常年的战斗让他经验丰富身手不凡,出色的天赋更培育了他超凡的警觉性与反应速度,尽管整个船队少说也有好几百人,镜头不断拉远,人们的眼睛却都只看得见他。这仿佛只是炙枭波图斯的一场单独表演,他挥洒着猎物的鲜血,剖开敌人的腹,割开异兽的颈,这一刻无人不相信他是海上的杀神,他生来以血液为食。

“上帝……”

吟游诗人躲在船舱内,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副精彩残忍的场景,手中的羽毛笔如有神助般写个不停,不一会儿便已写满整张纸。

而后在波图斯也开始喘气时,卡斯加利落地解决了几只一人高的章鱼,赶到了他的船长身边,两人并肩战斗,分明是第一次合作却默契无间。

“船长,您简直像死神一样迷人。”卡斯加头一次参与这样高强度的战斗,面对的敌人也非同一般甚至不是人类,好不容易又消灭了一头海兽还不忘喘着气夸赞。

波图斯斜睨他一眼,不置可否,卡斯加还没反应过来他便骤然旋身跃至半空,长刀举起,闪着寒光的刀刃只一瞬便割去了那扭曲怪兽的头颅。

身后海盗皆欢呼着鼓掌。

“闭嘴巡逻,把船擦干净。”波图斯面色无澜,冷然留下一句吩咐回了船舱,海盗们霎时安静下来,是胡子佬都发着抖拿起了拖把。

据卡斯加计算,到达目的地至少要两个月,他们才刚走了四分之一的航程,面对的敌人却数以千计。

漫长的征途,无尽的敌人,纵是饱经风雨的海盗们都疲惫万分,动作愈来愈迟缓,导致波图斯遭遇了数次危险,卡斯加适时地救过他不下三回。

波图斯不擅长道谢,只是在每次被救后多给他亲自倒上一杯酒而已,卡斯加却也甘之如饴。

“快到了。”微光乍现,金发男人躺在甲板上,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便开口轻声道。

波图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应答,他从不离手的刀依旧抱在怀中,两人相距甚远,好在船员们都在歇息,天地寂静,即便小声说话也听得一清二楚。

“你是谁?”波图斯问。

“我以为你不在意。”卡斯加手指抽动了一下。

波图斯一半的脸浸在阴影中,神情莫测,声音四平八稳:“时至今日,我更希望我不在意。海盗不需要朋友,你却妄图爬上这个位置,正因此我竟然无法得知你的真心。”

“你希望我向你发誓效忠?”

“哈哈哈……”波图斯轻笑几声,讥讽抑或是释然却全然分辨不得“只有愚蠢的神职人员才相信誓言。你只需要告诉我,这段时日,你是否所言非虚。”

卡斯加一动不动,沉默了几息,一手遮上脸,肯定道:“当然,我保证。传说,路线,宝石,所有都是真的。”

两人之间酝酿着的风暴此熄灭,波图斯不知到底是信还是没信,但他仿佛早已遗忘了这个插曲,再不提起,而是一心追逐那象征着权力的宝石。

直到在抵达终点前的最后一段路程,传说中的巫师终于从海中涌现,他们是最后一战,是最强的守卫者。

海浪翻涌,雷电如雨,一派末日之象。

亡灵之海的暴君,枭声号的船长,波图斯手持雕刻着飞枭的长刀站在船头,他的面前是万千长袍巫师与直冲云霄的海啸。

“头儿!”海盗们惊惧不已地唤他。

波图斯的背影岿然不动,仿若他早已君临这片大海,万物都该臣服于他。

“安心站在吾身后!”他一如片头让众人一起高歌时那般肆意,长刀指天“汝等性命,由吾终结!”

他是凡人,但此时此刻却宛若神明。

他不过少年,但此时此刻却犹如万灵之父。

好似天塌下来也有他撑着。

这一战惊天动地,整片海域被风暴搅成巨大的漩涡,幻象与现实交织,鲜血遍洒,波图斯始终站在最前方。

“是谁在前进!”他高声喝问。

身后已然浑身浴血的海盗们撕心裂肺地回应:“枭声在前进!黄金是器皿,头颅当花冠,血液作美酒!”

“毁坏吧船只!葬身大海给我们看看你的落魄!”

“复仇吧败犬!你低贱的心脏最终在我们盘中跳动!”

“枭声在前进!杀戮,杀戮,前进,前进!哟吼……”

波图斯狠狠扑向一个巫师,迎着他对着心脏刺来的手杖,无所畏惧地扑身而去,双手握刀率先刺入他的胸膛:“唤吾名!”

“炙枭波图斯!漆黑与奇迹的创造者!幽灵与闪电的驱使者!”

乘风波浪,劈开风暴,这一路他们战了整整三天,以雨水为饮,血肉为食,不眠不休地鏖战了三天。

枭声号主舰率领群船跃过最后一层大雨,些许曙光方才透过雾气透洒而下,风平浪静,指引盘红光大显,卡斯加面上浮现几分喜色:“到了。”

“终于到了。”一个观众小声道“应该快结局了吧。”

她此前一直十分激动,紧张得双手交缠,见到了终点才忍不住出声。

同伴闻言便也安慰道:“船长肯定能拿到宝石……”

虽然她们用了消声器,坐在后面的毛弥却也听见了一点,不禁微微摇了摇头,心道,拿是拿得到……

只是……

不多时前前后后响起了不可思议的抽气声。

拳头大的美丽宝石此时正被波图斯如愿捧在手中,它实在美得超乎想象,比海水更蓝更润泽,比天穹更圣洁更鬼斧神工,毫无瑕疵的晶体彰显着它的独一无二,光是这样拿着,便让人有为它奉献一切的冲动。

“要拥有它,只需要滴上一滴你的鲜血。”卡斯加如是说。

波图斯对这位金发美青年自是信任的,二话不说便照着他的话往上滴了一滴血,果不其然,血刚融入,波图斯感觉到无穷无尽的力量通过这块宝石涌入了他的身体,他随意一抬指,一层海浪便随他而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波图斯放声大笑“我知道,我将征服所有海……”

话还未说完,最后一个字仿佛卡在了他的喉间,让他面色都凝重起来。

胡子佬奇怪道:“头儿,怎么啦?”

“船怎么……怎么……”一个少年惊慌大喊,只见船外海水翻涌,竟是在莫名减少,只一会儿船下降了一个水位。

卡斯加趁人不注意已经登上了随他而来的暗色花穗号上,他遥遥喊道:“伟大的船长,我一直未有告诉你,这颗宝石的确可以给你操控海洋的能力,可是它也与所有海盗一般贪婪。一滴血只是开胃,如果你不接着饲育,那么整片海洋皆会消失。”

“你这叛徒!”

“无耻!”

“骗子!满口谎言!”

“快说出实话吧毒蛇!”

卡斯加却充耳不闻,优雅笑道:“我想,伟大的炙枭清楚我说的所言非虚。”

“哈。”海水不断消失,波图斯捧着宝石,许久后方才笑了一声,他面容沉静,竟连一丝痛苦与失望都不曾有“是的,我感受到了。”

“头儿!你……”

波图斯站在他惯站的船头上,他赤红的双目将所有船只和海盗们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长刀扬起,在落下前,他问出了曾经问过的问题:“你是谁?”

卡斯加的笑容渐渐逝去,他向着波图斯深深鞠了一躬:“卡斯加,兰特二世的小儿子,我的名字一直是真的。”

“我说过他和那位殿下连名字都一样!”胡子佬吹胡子瞪眼。

再多的话已是多余,波图斯不顾手下的劝说,以一如既往的霸道将所有人赶去了暗色花穗号的船队上,直到他身后一片空荡,长刀才缓缓落下。

“我已在顶峰,我掌控过。”

“我刀下的亡魂,以我血偿还。”

“我船中的宝物,以我骨抵押。”

“我来自于海,我将重归于海。”

船队不听那些早已动乱起来的海盗们的嘶吼,坚定地向后返程,透过雾气,众人最后一眼看见的,便是那飞扬的鲜血,如下过一场血雨。远远的,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枭声号和无数船只莫名下沉,夜枭声此起彼伏,遮天蔽日的黑鸟仿佛遭受了指引一般飞来,盘旋在上空。

而这把曾斩过无数敌人的长刀终是贯穿了他自己的胸膛,鲜血喷薄,滚烫的血液洒向高空,又随着他坠入海中。

融为一体的宝石被他紧紧撰在手中,如生命一般渐渐消散了色彩。

只听闻过歌声的海妖向他摆尾游来,沾染着血液的海水如一片玫瑰之园。

海水复又上涨,大雾消散,迷途海域重见天明,除去遥遥远去的船队,一切好似都未发生过,平静的海面掩埋了最具光华的传说,带走的只有梦一般的回忆。

炙枭波图斯,亡灵之海的暴君,百年海盗中的传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勇者,从此消失,连带着与他一同征战的无敌船队,缓缓沉入了海底,历史无名。

卡斯加将一切都算准了,他算准了波图斯深着这片海洋,他赌对了波图斯甘愿死亡也要保护大海的决心。不费一兵一卒,他便消灭了最强大的海盗,解决了最棘手的宝石。

年轻的王子凭借这桩一举两得的旷世功绩成功继承了王位,开始了他荣耀无比的一生。

而吟游诗人在出了迷途海域后便乘舟独自离去,谁也不知他的去向,但从此再也无人听过他的诗歌。

夜色深沉,一艘小船在海上缓慢漂荡,低沉的歌声随风而去。

“我见过死神的双翼,

它展开,它杀戮,

它庇护。”

……

片尾曲携着海浪声在厅内流动,毛弥趁着灯还没亮,小声道:“走吧?”

霍靖楚握住了他的手腕,似乎在确定他是真实的,“嗯。”

出电影院的时候刚好八点,正是人多的时间,虽然戴了隐己夹,但霍靖楚这身高,被注意到也是迟早的事。霍靖楚便当机立断领着人进了一家店,他们还没吃晚餐,开个包厢正好隔绝视线。

毛弥划着电子菜单的屏幕,突然想起了他们初次见面之时,不禁笑了出声。

“你瘦了。”霍靖楚知道他为什么笑,但他着实没有回忆的心情,双眼描摹着眼前人消瘦的脸,心疼之情溢于言表“太瘦了。”

“……”怕听见这句话,毛弥心里叹了口气,冲他笑道“电影需求,其实还挺有肉的。”

说着毛弥打量自己一番,终于选择撩起袖子,给他展示自己的肌肉。

霍靖楚看着他那白嫩的手臂,忙给他把袖子又放下来,算是服了他了:“小心着凉。”

毛弥见他不相信自己还有肌肉,正要撩另一边袖子,被霍靖楚干脆连菜单都给抢了。

菜单一到霍靖楚手上,几秒不到多了数个菜,全部都在荤菜分类,只见修长的手指快如闪电地见肉点,等点得差不多了又翻到甜品区,继续疯狂点单。

毛弥:“……”

到最后霍靖楚还不顾劝阻硬生生点了个猫头蛋糕,巨无霸型号。

毛弥:“!!!!”

点菜的人言之凿凿:“要多吃点。”

上菜的速度很快,机器人只要几分钟能完成点单,一辆辆推车被推进包厢,服务员发着抖给他们拉长了桌子,甚至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请问还有别的客人吗?需不需要加碗筷?”

毛弥:“……谢谢,不用了。”

而猫头蛋糕则是被三个机器人抬进来的,足有半个人高的猫头威风凛凛地霸占了一半桌子,一双巨大的巧克力猫眼凝视着霍靖楚。

霍靖楚:“……”

他难得尴尬地干咳了两声:“我没想到它……有这么大。”

一桌满满当当的菜看得毛弥眼花缭乱,碗里的菜也堆了老高,他犹豫了一会儿,夹起了一片肉,又为难道:“其实我是不能……”

霍靖楚赶紧迅速地给他夹了一个鸡腿:“吃。”

这一声吃说得十足的清冷霸道,毛弥还来不及反应被镇得咽了下去。

看他吃了,霍靖楚才有了点笑意,语气骤然温和:“一顿而已,身体最重要。”

一直在节食,突然大鱼大肉自是有些受不了的,好在霍靖楚也知道这个道理,找厨房又要了一碗清粥给他再暖暖胃,才让毛弥胃口好了一点。

“电影很精彩。”见他吃得餍足,霍靖楚心下更是满足,想找话题夸夸眼前人,怎奈着实不擅长这种事,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很精彩,倒是让毛弥笑了起来“真的?”

“嗯。”他认真道“角色非常丰满。”

提起电影霍靖楚还有一丝心有余悸,长刀捅进胸膛时他险些站起来,少年被鲜血覆满的模样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回顾第二遍。明明电影里的毛弥完全不像毛弥,他演得棒极了,所有人都入了戏,但只有他心知这还是毛弥,即使只皱起眉头都让他手足无措的人。

听见霍靖楚的认可毛弥心喜更甚以往,电影播出后他也偶尔听见过一些风评,好评居多,但再多的好评,都比不上霍靖楚一句很好来得珍贵。

可惜此时他还不知道这种心情是什么。

一个小时后两人方才艰难地扫灭了一半的碗碟,毛弥摸着撑得圆圆的肚子面如菜色地拒绝了对面伸过来的筷子,义正言辞道:“我不想死。”

霍靖楚也不太好了,恍然想起程子扬曾经对自己的评价:你属于一谈恋不太聪明的类型,突然感觉很正确,只好冷着脸仔仔细细把剩下的全打包了。毛弥几次想搭手都被他瞪了回去,便收手安安分分看着他笨拙地把大蛋糕抱在了胸前。

透明包装盒把大猫头完全露了出来,霍靖楚手腕上挂着几个袋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巨大的玩偶般的猫形蛋糕,即使看不见脸,也让毛弥憋笑憋得肩膀直抖,最后干脆捂着肚子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哈哈哈哈哈哈……”

霍靖楚无奈一笑,也能想象出自己此时的滑稽模样,但看他这么开心又自认一切都值得,便等他笑得差不多了才开口:“你的行程还有吗?”

“有的。”毛弥消了点食慢吞吞站起来,分担了几个袋子,边走边道“这段时间拍戏走了很多地方,我带你去看看。”

到停车场的短短路途,霍靖楚经受了路人无限的注目礼,还听见了一对情侣因此争吵,小姑娘的眼睛的全程盯着蛋糕不愿意走:“我上次说要买你都不让我吃,你看看别人男朋友呜呜呜呜呜呜……”

少年无奈地拽了拽她,歉意道:“不好意思啊……行了我买还不行吗……”

霍靖楚听了心情甚好,到了车上还止不住微笑,越想越觉得他们俩肯定是天生一对。

毛弥却是完全没放到心上,更不知副驾驶位之人心中的涟漪,专心点开电子地图开车。

低调的黑车绕过繁闹的城市,驶上狭窄小道,从宛如白昼的光辉下缩入阴影,隐进了城市身后的巨大影子,一路攀爬上沉默的小山。

只在电影中出现过的场景在他们打开车门的瞬间一览无遗。

山顶如一面向前摊开的掌心,将两人稳稳托至城市上空。遥远的霓虹灯火聚成一片闪烁的舞动的火焰,广阔的深蓝色天幕低垂,苍茫星辰恍如银河。

晚风漫过崖岸,万千萤火如从天坠,仿佛上帝倾洒了一杯金色美酒。

毛弥带着人一同在崖边坐下,霍靖楚将蛋糕放在一边,享受了片刻清凉的晚风,蓦地笑道:“像动画片里一样。”

“你也看动画片?”毛弥有些惊奇。

“……我也是平平凡凡长大的人。”霍靖楚失笑道“在你眼里我到底是怎样的?”

毛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道是个看起来很凶实际上却挺温柔的人,但说出口的只有后半句:“温柔……?”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霍靖楚往后梳的黑发被风吹乱了些许,几缕落了下来垂在脸侧,一如他松懈下来的心情,他的眼神在夜色下格外温柔,染得空气暧昧而黏稠。

这温柔,也只对你罢了。

这样并肩坐了一会儿后,霍靖楚说这是一个互相了解的好时机,即便是朋友也该交心交底,毛弥对此深以为然,不多时把自己卖了个干净。

与天王平凡普通的家境不同,他的父母要绚烂特别得多,但却也不见得幸福。

“抱歉。”霍靖楚默默听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毛弥的童年是这样,只好试探着揽住了他的肩算作安慰。

落寞的情绪一下被突如其来的温暖体温给淹没无影,毛弥顿了一顿,摇头笑道:“没关系,我知道他们我,这够了。虽然他们远在几个星域之外,但对我的关心从来都没少过,我们经常视讯,他们也老是给我寄礼物,老师那里隔两天会问一问我的情况。在原始星域时他们还会想办法四处找人教我我喜欢的东西。我挺开心的。”

“嗯。”

“但是有时候还是挺寂寞的。”

霍靖楚再凑近了一点,两人相距不过一拳,是伸手可以抱个满怀的距离,但他只是静静看着。

“你很好。”这样的你,一个人却成长为了再好不过的人。

“我的说完了,霍哥你的秘密呢?互相交换?”毛弥说完所有事,惯有的戒备和警惕便都随之散去,整个人轻松了很多,眼中掠过一丝狡黠地打趣道。

霍靖楚沉默了几息,长腿屈起,突然像是下定了决心般低声道:“一年前,我认识了一个人。”

本还以为对方要说自己成长历程的毛弥一愣,下意识这很重要,便屏息聆听。

“那时我刚接到《龙城枯骨》的邀请。我不了解那段历史,不了解戚虞臣,剧组给我的压力很大,同时我生活上也有很多问题,各方面都好像在走下坡路。朋友建议我去找专业的教授学习剧本,顺便改变环境,平缓一段时间的心境,于是我回母校学习了一个星期。”

母校……

毛弥眼睛睁大,想起了什么。

“也许是太巧合了,那个星期,正好是他们系里一位客座教授回来讲课的时期,我误打误撞地进了他的教室。”

低落的心绪在那清朗的读书声中止住了下降的速度,他推开后门,坐在了最后一排,看着台上年轻温润的教授不急不缓的讲课,霍靖楚从来都不曾停歇的心在此时终于寻到了一丝安宁。

满堂积极热闹的学生中,他一个人顶着马赛克头显得格外格格不入,但他却丝毫不觉,只是痴痴地看着那个人,听他说话便觉得平静。

“课后我以外系学生的身份去他办公室找他,他为我解答了很多问题,为我坚定了方向。”

“他的茶很好喝。”

“整整一个星期,他都对这个不肯露出脸的学生耐心至极,甚至为了我对戚虞臣的一个小小疑惑查了无数资料,给我整理成册。”

“后来我听说他对每个学生都是这样,可我依旧为此欣喜。”

霍靖楚回想起这段往事,连声音都飘荡轻柔,仿佛他又回到了那间充满茶香的小房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青年温柔地为他倒上一杯茶,在他的目光中,好似每个人都是自由的,安全的,可以毫无负担地把所有压在心底的话都告诉他。

“那是我最迷惘的低谷时期,我时常问自己,我如何可以幸运到这个地步,在还没落到谷底时遇到救赎。”

“离开母校后,我们再也没有相见过,我对他的了解也只有一个名字。直到有一天,我在无意中打开电视时看到了他在屏幕上。”

一档不温不火的节目,偶然间看见,却是朝思暮想的人的主场。

节目里的人和当老师时又截然不同,那是与生俱来的羞涩,不善言语,又是发自内心的熨帖与温心。

毛弥耳根发烫,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惊异万分。

他已然想起了一年前遇到的那个神秘的学生,课后来找他的人一直很多,但那一个却过于特殊。其中还有一个小误会,他一直以为这个人高马大的“学生”有轻微的自闭症,毕竟他每天都戴着隐己夹,没想到……

“原来是你……”毛弥喃喃自语,再度抬头时,便见霍靖楚竟正看着自己,他们离得这样近,近得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霍靖楚迅速地止住他往后退的动作,毛弥一个惊慌,被身前人吓得往后倒去,霍靖楚便顺势跟了上去,双手撑在毛弥脑侧,整个人掩在了他的上方。

他不容逃避地继续道:“再后来,你也知道了。程子扬受我所托出了这样的馊主意……但我觉得很值得,很值得。”

信息量一时太多,毛弥本一团乱的脑海此时更是几近停机。

他的心脏变成了一个秒表,每一秒都如同爆炸过一次,砰,砰,砰,让他的双眼也染上了一丝湿气。

霍靖楚知道他这次可能有些操之过急,但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在,他已经等不了了。

即使知晓毛弥心中的慌乱,但不能让他一直不愿明了自己的心意,思及至此,霍靖楚缓缓压低了身体,他干燥温暖的手覆住了毛弥的双目,长长的眼睫在他手心里上上下下地扫着,一会儿后才不再动。

“毛弥,我喜欢你。”

霍靖楚在他耳边一字一字地低声陈述,坚定而执着。

“这意味着我祈盼与你共度一生,醒来看到的是你,为你准备你喜欢的三餐,陪你做所有你想做的事,一直到夜晚相拥入眠。更意味着,我祈盼你在每时每刻,想起的第一个人都会是我,只是我。”

他的声音有了一丝沙哑。

“我喜欢你。”

“我知道你的顾虑,但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你曾经对我的帮助,这比我给你的要更多。”

“我想和你在一起。”

毛弥被他掩住了视线,只能无比清晰地听着每一个字,听见他那将人包裹,拥紧的语句。莫名的情绪像一颗破土而出的种子,被深情坚定的声音浇灌成穿透心扉的枝桠,错杂的枝叶缠绕着,搔弄着,无数只叽叽喳喳的鸟雀在枝干中飞舞鸣叫,仿佛想从他的胸膛里飞出来宣泄不曾明晰过的心喜一般。

他们陷入了沉默。

这是在等待一个答案。

也许是那只覆在他眼前的手给了他安全感,也许是失去视线的黑暗给他卸去了束缚,更许是霍靖楚离得太近,两人一同猛烈跳动的心脏使他头脑发热。

霍靖楚感觉手心的长睫又颤动了一下。

毛弥听到自己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

“好。”

霍靖楚的呼吸一窒,他的手开始轻微的颤抖,甚至怀疑刚刚那是一声错觉,一次幻象,一场风声带来的误会。

可是随即毛弥的手便抬了上来握住他的手,轻轻拉下,使之露出了自己的眼睛。

他的眼睛一直很漂亮,此时倒映的却只有一个人。

“好。”

直视双眼的答案,清晰,发颤。

漫天星辰都落了下来坠在男人的心上,光华化成炽热的火,化成玫瑰色的风,化成脉脉含情的香气与甜美的乐曲,最终化成他低声的笑。

毛弥便愣愣地看着他笑,得偿所愿的笑容离得这样近,好看得令他呼吸都止住,看着看着,毛弥也觉得好笑,唇角刚扬起,阴影便迅速压了下来,温软的唇轻轻地落在了他的唇边。

霍靖楚用最直接的方式描摹了一遍他微笑的唇线,然后亲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密集的吻慵懒而缠绵,如刚尝到甜头般不愿停下。在两人都沉浸其中之时,霍靖楚却突然紧紧搂住了毛弥的腰,另一只手一路攀爬而上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紧扣间男人便又回归了满身的侵略性。他的身体微微弓起,以守护而侵略性的姿态将人完全禁锢在了自己的怀中。

不同于方才的温柔缠绵,他强硬地侵入,津液交缠,唇舌共舞。

“唔……”

毛弥只觉得他的空气都稀薄了,从未有过的愉悦感如一张拉满的弓在他心中射击,他回应着,两人的心弦一瞬便震荡出无边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霍靖楚微喘着气不舍地分离了唇,又轻轻地,趁人不备故意“啾”了一口,然后他将头埋进毛弥的肩窝,如一只大型犬般蹭了蹭。

毛弥闭着眼,听见他闷声轻笑道:“男朋友。”

毛弥:“……”

“你以后准备怎样叫我?”

“……”毛弥抿着发红的唇,脖颈被他的头发蹭得有些痒,半晌才小声道“师兄……?”

“不对。”

“嗯……”阿喵抱着大型犬思索。

霍靖楚不满地抬头盯着好似在故意思考的人,见身下人漂亮的眉毛一展,笑得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也许是你该叫我老师,毕竟我教了你一个星期……”

闻言,霍靖楚缓缓起身,双手一用力竟将人整个打横抱了起来:“我们该回去了,老师。”

居然真的叫了……

毛弥目瞪口呆,烟花在他眼前炸开,他简直要被这一声老师甜得神思**。

回到车上,霍靖楚自然而然地占据了驾驶位,且看起来十分霸道,“老师,我送你回去。”

“哦……”毛弥系着安全带一脸懵逼,不太明白这个发展。

“凌晨了,你明天一早还有拍摄,需要休息,明晚我来接你。”说着启动了车。

两人一路无言。

非是无话可说,却是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沉默中欣喜与释然涌之不尽,毛弥突然意识到此前自己的纠结着实没什么意义,简直是何苦来哉,直到被送到居住的地方还有些晃神。

“带回去?”霍靖楚抱着蛋糕问。

“导演看见会不高兴的。”毛弥赶紧回绝“我现在……必须保持这个体型。”

霍靖楚自己是极敬业的人,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心疼归心疼,强迫是决计不可能的事。

“早点休息,晚安。”说完,他抱着蛋糕,却迟迟没有离去。

“晚安。”

毛弥一步三回头地进了楼,按下电梯时还看见那高大的身影伫立在黑暗中,仿佛要等到楼上的灯亮起才罢休。

进门急急忙忙地洗了澡,坐在床上回顾了一会儿剧本,自己和自己对了遍明天的台词,睡意渐渐涌了上来,毛弥缩在被窝里,又想起了霍靖楚那句“老师”,不禁笑了起来,心道,他和霍靖楚两人对称呼真是都执着得可以……笑着笑着,却又有点恍惚。

短短几个小时,他竟然和霍靖楚确定了关系。

奇妙而惊喜,比梦境还不真实。

毛弥胡思乱想着,打开了智脑,登上微博,见霍靖楚在两分钟之前更新了一条状态。

“好梦。”

附图是一小碟切得已经看不出原样的蛋糕。

“叮叮叮……”

这时一条新信息闯入,智脑自动打开,正是霍靖楚发来的,依然只有一句话:“等下次我们一起吃。”

过了会儿,又发来一条:“好撑。”

“哈哈哈哈哈哈……”毛弥窝在被子里笑得直打滚。

谈恋的霍靖楚竟然会这么可吗。(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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