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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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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瑶目瞪口呆,她半张着嘴,看着徐行俨一脸沉静,半晌,才终于相信,他说的话或许并非托大。

但……这也太荒唐了吧——

她又退了两步,一手抚着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的心脏,脑中一盆糨糊,干笑两声,带着几丝狼狈,伸手勾了下耳畔并不存在的发丝,不自在地偏开视线,不去看他,侧着身子干巴巴地说:“你这……徐兄……这玩笑开得有些大。”

徐行俨靠回床头,沉默地看着她,并不回答。

谢瑶被他打得措手不及,一时心乱如麻。前几次她去招惹他,哪次不是她稳操胜券,引得他自乱阵脚,结果不知何时他们两个的位置掉了个,再与他说话时,那个提心吊胆的人变成了她?

对了,便是在关雎台内的假山之中,当日她被吓得不轻,没头没尾地跑了,事后也没想到再去寻他算账。结果此人却扔下一个烂摊子消失得无影无踪,留她自己胡思乱想了这么多天,甚至都有些消极地要随波逐流了,结果……

而且如今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着实可恶,况且他们也并不熟,算一算,也才见过一、二、三……这才是第六次相见,好吧……比嫂嫂成婚之前见阿兄的次数是多了不少,但是他这么在回京的路上凑巧碰到了她,顺口这么随随便便地说出来,这也太过随心所欲不遵礼数了吧?不管怎样,他难道不应该郑重提亲,随即三媒六聘……

眼看越想越偏,她急忙打住。但这种时候,他不该是面带笑意,情意绵绵地说上点情话来讨好她吗?那日在关雎台中他提起自己那位红颜薄命的心上人时可不是这般面无表情的。

虽然她心中原本或许是对他有点想法,她也明白与一个死人较劲是有点落于下成,可他板着一张脸说什么初次相见便对她情根深种,岂不是睁着眼说白话?她越想越觉得气愤,还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沮丧和懊恼,以及连她自己都未觉察的酸味。

她又侧了侧身子避开他的灼灼视线,轻哼一声:“你以为这般说了我便会信了?京城来的贵人?奉皇命西去寻找祥瑞?”她斜睨他一眼,“你说得倒是轻巧,自陛下登基以来,各地奉上的祥瑞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从未听说过谁奉上一个祥瑞便能让一步登天的,”说着,她又往床尾的檀木盒子上一扫而过,好似丝毫不好奇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徐行俨一哂,心下了然,他又盯着谢瑶看了片刻,而后突然伸手去拆腰间的绷带。

谢瑶一吓,两步跳上去抓住他的手止住他的动作,瞪大了眼睛,“你疯了?这是做什么?不想要命了!”

她生怕动静太大惊动了底层休息的众人,还刻意压低了声音。一边说着,一边没好气地将被徐行俨扯开的绷带系回去。

谢瑶心里有气咽不下,动作边有些不知轻重,自己疑神疑鬼这么多日子,如今看来好像又全都是她自找的了。

徐行俨却仿佛分毫未觉,一把抓住她没来得及收回的手,箍得如同铁环。

她试图挣脱,无果,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急,嗔怒中又有点无奈:“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这个人……说话做事都没些分寸,有你这样的吗?”说着,声音中似乎带了点气急的颤音。

这次轮到徐行俨慌了手脚。他一时无措,怔了下才松开手,即便多活了数十年,他们也曾夫妻数载,他也猜不到谢瑶此时脑中到底想的什么,“你……莫急,我不骗你,我只是想向你证明,此祥瑞与以往不同,否则我也不会为了它差点丢了性命,我这伤……”他犹豫了片刻,此时他也明白,谢瑶对他并非无意,一时不知该不该让她知晓。

谢瑶咬了下唇,看着他的腰侧,问:“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徐行俨考虑片刻,还是如实说了:“这件祥瑞本位于祁连山北麓一处险峰上的山洞之中,那里终年积雪,山路难走,我去寻这件东西时……”他想了想,斟酌了一下用词,“失足滑了一跤,倒在了倒刺的冰棱上,便伤了此处,后来急着赶路,便误了治病。”

谢瑶的脸一下子有些变了,她不曾料到是这个原因,也明白,事情必然不是他所言这般风轻云淡,若只是摔了一跤,何以能伤得这么重。

徐行俨看着她,认真道:“含真,我告知你此事,并非想得你几分怜悯,我只想让你知晓,我所言并非虚妄,若无把握,我亦不敢这般信口开河。”

“我信你便是!即便如此,你也不必再将伤口拆开让我看一次!当真是太把自己的身体当儿戏!如你所言,此时离天亮还早,你再睡会儿,等你伤势养好……”说到此处,谢瑶顿了顿,不再往下说,转身背对着他去拉房门,可拉到一半,却又突然停下来,慢慢转回身子,盯着床上的男子,“你方才叫我什么?”

徐行俨喉咙微紧,缓了下,才抬眸直视她道:“含真。”

谢瑶的心一下子便提到了喉咙口,“你如何知道我的字?”

徐行俨不动声色,“我所带四人皆是陛下身边影卫,他们自有一条渠道可传信,前些日子我给方小伯爷传了信,他……我曾与他透露过一些心思,他在回信中告知我的。”

“原来是这样……”虽然听他说私下里曾与别的男子提起过她,心里怪怪的,但谢瑶仍旧轻轻舒了口气。虽然那次梦境之后她有些慌了阵脚,但细想之后她也否认了自己的猜测,只因实在是太荒唐了,根本说不通。梦境之事,谁又能控制住自己梦到什么呢?或许是她曾经看过的话本也不一定,只是凑巧而已。

她这样想着,又拐回去走到烛台前,掀开灯罩,将蜡烛熄灭了,等到房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透进的月光,她才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从方才的情绪之中脱出。

她陷在阴影之中,“你好好休息,一切等回了洛阳你的伤养好再提不迟。”

说罢,她脸上微热,暗自呼了口气,庆幸还好方才将灯灭了,要不然岂不是又在他面前露了一回弱。

随后她快步离开,顺手带上房门,沿着楼梯而下。

徐行俨坐在床头,侧耳听着她的脚步声逐渐消失,终于悄然一笑。他目力极好,即便方才没了光,谢瑶又藏在暗处,但他仍旧看到……她的脸,有些红了。

没多久,陈启推门而入,见屋内灯没点,便走到烛台旁准备点灯。

看到陈启掀开灯罩,徐行俨道:“不必点了。”此时他的表情必然不如平日肃然,后来的许多年,他都不惯于在外人面前喜形于色,重遇谢瑶,与她相对之时,他已经觉察到自己与曾经的不同,但他仍旧不想将自己的想法透露他人,毕竟曾经得过太多教训。

陈启虽然有些莫名,但仍放下了灯罩,退了两步,习惯性地隐于暗处。

徐行俨问:“那船上可有我所说的那人?”

陈启答道:“有,属下已经命其中一位兄弟率先上岸,走官道连夜回京。”

徐行俨伸手碰了下右臂上的蝴蝶夹,沉默一会儿,又道:“此事想必你也不会瞒着陛下吧?”

陈启默然不语。徐行俨已经明白了其中意味,也是,这四人玄影卫小队本是陛下暂时拨给他的,一旦回京,自然不会再听命与他。

徐行俨正欲再说,话未出口,突然抬头看向门口。屋内两人只顾着谈话,一时未察觉,已经有脚步声走到门外。

陈启自然也听到了,下一瞬,房门已经被推开。

徐行俨看到谢瑶托着托盘推门而入,他只来得及对陈启说了个“你……”却被谢瑶打断,“你先别出声,也别动,只用听我说……我做事一向不喜拖沓,我考虑了一下,方才所言均非出于我本心,事情还是趁早说清楚的好。”

谢瑶目力不及徐行俨,陈启站在暗处,她自然未看到屋里还有一人。

陈启僵在原地,暗暗露出个牙疼的动作,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谢瑶端着方才被陈启随手放在甲板上的八宝茶,放在桌案上,着窗外月色倒了一杯,递到徐行俨的手中,“这是的奶娘专门为我煮的茶,补血养气,还是温的,你喝点润润口。”

徐行俨顿了下,抬眼又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接过去,抿了一口。

谢瑶将方才出去转一圈想到的话斟酌了一下,道:“我方才想了想,之前是我有些狭隘了,我盼着你能坦诚,自己却还另起心思。前些日子我发现你离开洛阳且不知去向,心中着实萎靡了一阵,甚至还想着,若阿娘再给我说亲事,我便直接应了。”

徐行俨心中一紧,攥着杯子的手多用了几分力。

谢瑶继续道:“今晚在船上遇见你,说实话,我心里是十分欢喜的,但你后来所言,也实在是有些突然,我一时反应不及,口不择言。你说……你初次见我便对我有些……心悦,不知为何,其实洛阳东市朝阳楼下看到你时,我便总觉得自己好似见过你,像是戏文中所言,或许前世有缘……“说到此处,她心中很有些尴尬,暗自庆幸还好未点灯,不然她必然是说不下去的。

可徐行俨猛然听到“前世有缘”四字从谢瑶口中说出,喉咙瞬间哽住,他微微仰头,只觉得眼中有些湿润。

谢瑶没有丝毫觉察,不自在地暗暗笑了一下:“那日我同嫂嫂无意中说起些女儿家的私密话,她告知我,若心中对人有意,便时时刻刻都放不下他,做一件事拿一件物,样样都能想到他的身上去,但又会怯于见他,会担心他是不是已有心上人,是不是只是自己一厢情愿……我自诩潇洒恣意,活这短短十五年,也是头一次这般患得患失。便在方才,我还想着不要落你下风,要高你一头,实在是有些可笑。但眼下我已经想明白了,人活在世,短短数十载,哪有许多你高我低,既然我对你有意,自然要循着自己的心意行事,徐兄,我……”

她忍着心跳脸热,悄悄用手掌朝着脸颊扇了两下手风,长长呼了口气,“我也是喜欢你的,其实你当真不离了洛阳,我也知了你的心意,便已经心生欢喜,即便你不能平步青云一步登天,仍是布衣白身,也并无大碍,我父亲不是嫌贫富之人,我若求他,他必会允。所以,”她顿了下,放轻了语调,“卿愿聘……妾,也是愿嫁的。”

一口气说出这些,谢瑶这许多日子以来的消沉低迷便瞬间烟消云散,心情顿时轻快许多。

一时屋内寂静无声,半晌不听动静,月色之下徐行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端着水杯一动不动。

谢瑶被他看得略不自在,伸出手指摸了摸鼻尖,“嗐”了一声,半侧过身子故作潇洒道:“徐兄若觉得我说得不好,改日我允你对我多说些情话。嗯……今晚还要多谢徐兄替我挡那一刀,我也不知该如何报答,不如……”她转了转眼珠,突然一步跳到床边,矮下身子……

徐行俨听着谢瑶说罢,只觉得长久以来一潭死寂的心绪突然重新开始起了波澜,随即越掀越大,如滔天巨浪般汹涌扑面而来,冲得他心情沉浮激荡,身体却动弹不得,是以谢瑶突然跳到身旁时,他一时不备,只鼻端萦绕一股幽香,下一瞬,脸侧便被轻轻软软,又温温痒痒地触了一下。

谢瑶的碎发擦过他的眉梢,在他耳畔灵动一笑,随即呵气如兰,温热气息轻拂他的颈间,留下一片颤栗,“果然……还是个呆子……”说罢,她不再停留,提着裙子转身便跑出了门外,留徐行俨僵在原地,如泥塑木雕。

周围一片死寂,不知过了多久,陈启终于挪动脚步,从暗处移到月光下,攥着一个拳头凑到嘴边,十分尴尬地咳了一声。

徐行俨闭着眼,长长吸了口气,觉得自己的伤势大约又有些重了。

他压抑住体内的躁动,唇角一动,阴沉地吐出一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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