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最显眼的是他的脑袋，因为看他的样子也不过只有四十来岁，比高粱大不了多少，但一脑袋的头发却已经几乎脱落殆尽，圆溜溜的脑袋甚至光滑得可以像镜子一样反光。
我又挪了挪椅子，好让自己不那么难受，然后自顾自吃菜。
村里人抢菜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强，每当有一盘新菜端上来，一桌的人便会立刻一拥而上，一人夹一大把，等人们的筷子都退去时，盘子早已一干二净。
我经验不足，连五六岁的小孩子都抢不过，所以刚开始几乎吃不到菜，大半时间都是坐在椅子上干等着，等到慢慢有了经验，才能勉强吃到食物。
在又一次筷子“乒乒乓乓”相交后，刚端上桌的盘子也变得像旁边那个秃头一样光滑。
我没抢到菜，懊恼的将筷子收回，自顾自喝着可乐，无聊之下开始偷听旁边的谈话。
“欧阳金燕嫁给你算是有福了。”
“言重了言重了。”
“唉，要说我这妹妹啊，什么都好，可怎么就是偏偏有这么个怪命呢。”
那个秃瓢垂头丧气，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人命在天，咱们强求不得，还不如多想点开心的事呢，欧阳金燕虽然命格怪，但不是有你我嘛，总能让她一辈子开开心心。”
“嗨，说得好，”秃瓢一拍大腿，但语气又立刻地沉下去，“我这人没耐性，学什么都学不好，小时候学习就不行，后来去打工也比不过人家，你说好不容易有机会学几手方术吧，还没学精，弄得连自己妹妹都护不周全。”
“诶话不能这么说，”高粱似乎想安慰他，但又不知该怎么开口，于是端起酒杯：“来喝酒喝酒。”
又是一杯下肚。
“我这人从小到大都没出息，全靠我妹妹一直袒护着我……”秃瓢说着说着，眼眶竟然慢慢变红，两颗泪珠在他眼眶里不停打转，声音也哽咽起来，“欧阳金燕嫁给你了，你可一定要看好他，你干的是下面的活，应该懂得多……”
“放心吧。”高粱一口打断他的话，“命格弱容易见鬼，这事常有，我小时候刚干这行时也常见到怪东西，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听到高粱的话，我心里不禁也开始暗暗揣测。
“我小时候也经常见鬼，难道也是因为命格太弱？可张师傅明明说我命格怪，而且是命硬的怪啊……”
“算了算了，今天你大喜，我不扫你的兴了，来干了这杯。”
两人又砰一杯，随后秃瓢回到了他的桌旁。
结合两人的对话以及之前听说过的传闻，我大致可以推断出如下结果：
高粱的新媳妇欧阳金燕是个命格很弱的人，经常会受到鬼怪侵扰，就像患艾滋的病人一样对所有威胁没有任何抵抗力。
而那个秃瓢是她的哥哥，应该也学过两年的方术，但学艺不精，所以只能保欧阳金燕不出大事，却不能让她安然无恙。
我之前看到过欧阳金燕的半张脸，俗话说“管中窥豹，略见一斑”，依此推断，欧阳金燕应该是个绝美的美人，而且听别人说她还是个性格很好的人，唯独是命格太弱是一大缺陷。
而高粱又是个精通方术的人，肯定能把媳妇护得周全，这样看的话，还是高粱捡了个漏。
不过仅仅因为命格就能导致这么好的姑娘嫁不出去，恐怕欧阳金燕的状况比我猜测的还要糟。
酒席又进行了一小会，开始新郎新娘挨桌敬酒，欧阳金燕穿着一身鲜红的嫁衣，可能是光线过于明亮的原因，我总觉得那身红嫁衣鲜艳得有些刺眼。
高粱纵使酒量很大，却也经不住这么多人轮番灌酒，等到几圈转下来，也乱了脚步，迷离了眼神。
欧阳金燕被送入新房，高粱则继续在酒席上吃喝聊天，等到晚上就可以入洞房完婚了。
高粱已经几乎要不省人事，烂泥一样爬在桌子上，我依旧坐在一旁叨菜吃，突然，高粱一把扯住我的衣服。
我以为他耍酒疯，所以准备把他推开，可他却又抓住我，并且扑到我身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荷包，磕磕绊绊道：“帮，帮我把这个挂到后门，挡，挡鬼，挡……”
话还没说完，他便又爬到了桌子上，不再动弹。
……
前院哄哄嚷嚷，有聊天的，有打牌的，还有喝大了耍酒疯的，总之是热闹非凡，但都与我无关。
我仿佛另一个世界的人一样被隔绝在漆黑的房后，默默守护着后门的安全。
我很讨厌这种感觉，我小时候已经经历了太多这种孤独与落寞。
可能是勾起了幼时的回忆，我不知何时开始又觉得心慌难止，呼吸困难，就好像面前就有一只嗜血的野兽，正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一样。
我盯着手腕上的电子表，看着数字一点点移动，苦苦煎熬。
前院开始出现告别的声音，哄闹声也逐渐减小，最后只剩下零星的几个娘家人还在聊天，我猜新郎已经入洞房了。
等熬过了酉时，我为了避免出岔子，又额外待了几分钟，然后才一溜烟跑掉。
那时候前院已经几乎没人，只剩下五六个收拾桌椅板凳和刷碗的大爷大娘，看到我后立刻叫我过去帮忙一起收拾。
我一边刷碗，一边抬头看了看新房，红漆木门鲜艳无比，墙上贴着大大的红双喜。
那些红漆都是新漆上去的，一道道干结不久的油漆拖在木门上，就像顺着伤口流出的鲜血。
忽然，无意间听到一旁的谈话。
一个留着白胡子的大爷一边哗啦啦刷碗，一边碎碎念，突然提到一句：“这门谁漆的，怎么这么红！”
一旁一个短发的大娘立刻回道：“红点还不好？红点吉利。”
“说归说，但这也太红了，你看这油漆弄的跟血似的。”
“就是，我看着也觉得心慌。”
另一个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大娘也赞同大爷的话。
“诶，别管那么多了，早点收拾完早点回去歇着，天马上就黑了。”
一个相对较年轻的大妈将他们的话打断，立刻没有人再说话，而是全都低下头快速刷洗大盆里的碗碟。
突然，那个大爷又说了一句：“我还是觉得这门太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