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连连叹息,就连一向乐观外向,口无遮拦的表哥也连连摇头,感叹这一对儿新夫妻的命苦。
我看了看蹲在西屋门口哽咽不止的秃瓢,叹了口气,转身进入东屋,找到了仍旧昏迷未醒的高粱。
他周围围着几个村干部,正在给他换膏药,那是村里医生开的,能安神清神的外敷药。
“高老板怎么样了?”
年迈的村支书看了我一眼,叹口气,摇摇头,
“一直没醒,医生来了两三次了。”
旁人也都纷纷叹息。
我心情压抑得难受,于是没有再逗留,转而回到了舅舅家,坐在院子外,望着广阔的农田放空思想,耳旁是鸡鸣狗吠,羊咩牛叫。
我决定在此逗留几日,至少也要等到高粱苏醒,劝慰他几句。
正在发呆,忽然看到一个披麻戴孝的小孩子从远处跑来,仿佛灵活的小猴子一样往舅舅家的院子跑。
我身体一怔,急忙从马扎上跳起来,一把扯住他的衣服。
“把孝帽脱了再进去!”。
小孩儿被我吓了一跳,立马把帽子撸下来,害怕地看着我,一点点向后挪进院子,不一会,拿着一面明晃晃的镜子跑掉了。
我走进院子,正和迎面走来的舅妈相遇。
“妗子,那小孩儿来干啥的?”
“这不是南坡那家办丧事么,说是撞邪了,要借镜子驱邪。”
“镜子驱邪?镜子能驱啥邪。”
“咋不能,”舅妈拉着我走到院门外,指着门上高悬的那面圆溜溜的小镜子,道:“这不就是辟邪用的?小鬼儿看见了就不敢进门。”
“嗨!我想起来了!”我一拍脑门,猛然想起来镜子确有妙用。
镜子这东西就像柳树一样神奇,既可以辟邪驱鬼,也可以败运伤身。
传说镜子可以沟通阴阳,比如在月光下通过一些特定的方法照镜子,就可以看到一些平时看不到的东西,相当于给镜子“开眼”了。
再如村里家家户户大门上悬着的镜子,也有着令游魂望而生畏,不敢进前的效果。
当然,除此以外还有很多用处。
但镜子如果运用不好,也会带来很多败运的事,比如我们家老家后来拆迁换新房时,那个大衣柜就被放在了我的床边,上面大大的镜子正好对着我的床铺。
我发现后立刻让母亲用红布给蒙上,因为据说镜子是可以在夜晚阴气浓的时候吸人精气的……
尽管这么想,我的双腿却还是情不自禁地走到了南坡那边,顺着村里的小路踱步而行,期盼着能有什么奇迹发生,比如突然来个野仙带我找到那家人啥的。
不过可惜我运气还没那么好,所以自然也不会有野仙带路,不过倒是有个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
唢呐声。
这玩意只要响起来,就算相隔千米也能听到,我顺着唢呐声一路摸索,终于找到了那户正在办白事的人家。
我站在门外不好进去,因为我和他们家非亲非故,也压根不认识,没有大人带引的话不方便贸然闯入。
不过我也没必要进去,因为我想看的东西就在门口。
一二十个白发老头儿围在一起,一人端一面镜子,将一个纸人围在中间,正在用镜子里反射的太阳光照射纸人。
“这是在干嘛?”
我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情不自禁嘀咕了一句。
但这一小声嘀咕也不知怎么的被一旁的一个中年妇女听见,立刻热心地向我解答道:“这是驱邪呢,听说这批纸人里有的成精了,他们老族长说这样能把成精的纸人逼出来。”
“纸人成精?”
我瞬间想起曾经听过的故事,不免对那纸人多看了几眼。
算上正在被照射的纸人,还有被摆在一旁墙边的一排纸人,个个都没有开眼,而且从工艺上看,那正是从高粱的扎纸铺送出去的白料。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高粱那边喜事变丧事的灾祸还没处理完,这边的货物却又出了问题。
可是这些纸人是我和那个“小高粱”扎的,如果真的如他们所说一般出了问题,那我也难逃干系。
我向前走了几步,不过还没等靠近那几个老人,我便感觉到一股铺面的热浪。
那种感觉不同于普通的炎热,因为当时正值夏天,所以阳光还是非常毒辣,不过那些老人身边的热气却与日光之热大相径庭。
那是一种让人从肉体到灵魂都能感觉到的热,不过虽然如此,却又不会像日光一样让人浑身冒汗,只是给人一股强烈的“热”的感觉。
可能这就是张师傅常说的“阳气”或者是“道行”吧。
我向后退了一步,站到一个能看清他们的一举一动却又不会被那股热气炙烤的地方。
细看之下,才发现几个老人不仅仅是像我看到的第一感觉一样端着镜子傻站着,他们的嘴里还在低声念叨着什么东西。
因为声音太小,加上旁边的院子里还有唢呐和丧歌的声音,所以我只能看到他们的嘴唇不停上下翻飞,却丝毫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看了一会,我隐约发现一点规律。
在场一共有三十六位老人,其中二十四人各自端着一面镜子,紧紧卡在怀里,将纸人围在中间,用镜子上反射的日光照射着纸人的脑袋,而且每个人照射位置的高度几乎都一样。
剩下十二个老人则在那一圈老人外围,踩着奇异的步伐,手里拿着新折下的柳条不停挥舞,嘴里同样念念有词。
在中间的二十四人中,有一人格外年迈,身体已经佝偻无比,身体也因长时间站立于日光下而有些发抖,但双目依旧炯炯有神,仿佛鹰眼一样锐利,我不经意与他对视一眼,竟下意识被吓得倒退了半步。
看来这个人恐怕就是这家的族长了吧,怪不得能领着一大帮人驱邪,果然狠厉!
老是听张师傅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一直以为是他在自谦或是给我灌心灵鸡汤,不过当我看到那老人的刹那,我才算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一堆老头看上去只是在做一些很土气的民间驱邪的小方术。
但如果仔细看下去,会发现这几十个人行动有序,气脉相应,甚是严整。
而位于队伍中的那个老头又是整个队伍的首领,站的位置以及在队形调整时都处于一个中心点的位置。
也就是说这一大帮看起来散散漫漫的老头儿,其实正在做一个极大的法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