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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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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奥地利的春天不期而至。维也纳春意盎然,树梢在风中轻晃摇曳着飞舞;花香借着风力,四处飘散;云与飞鸟在天空中做着不规则运动,世间万物,就在永不止息的动态中存在。

美丽的多瑙河倒映着两岸的风景,一座座欧式房屋,不时传来歌剧声。醉心于音乐的年轻外交官普济州初来乍到,觉得一切都是新鲜的。他朝车窗外望着,维也纳的一栋栋标志性建筑,在他眼前一一闪过。

突然,电车像被卡住了轮子,停止不前。普济州看见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人人手捧玫瑰和康乃馨,熙熙攘攘,乐队在一旁等候着,像是有一场隆重的欢迎仪式。

普济州拎起箱子下车,快步地朝人群走去。乐队骤然响起,巨大的万字旗迎风飘摆,坦克轰鸣声、欢呼声此起彼伏;玫瑰花、康乃馨、无数小万字旗,像是要舞碎了天空。随着坦克车驶过沸腾的人群,满载着德国士兵的军车也迎面而来,奥地利人的热情达到顶点,他们忙着和德国士兵握手并献花,有些妇女手中的花儿像长了翅膀似的,往军车上齐刷刷地飞。

普济州对这些没兴趣,他甚至都没怎么注意,在霍夫堡皇宫前的英雄广场上,聚集着二十多万人,正在聆听希特勒演讲。

想当年,希特勒离开奥地利时,还是一个身无分文的落魄末流艺术家,如今他以德国领袖的身份返回维也纳,宣布“德奥合并”,一时间掌声如潮,响彻云霄。

普济州离开闹市区,抬头看看天空,阴沉沉似乎要下暴雨,他怕淋成落汤鸡,便急着赶往领事馆。人生地不熟,他边走边向行人打听路,人困马乏,又渴又饿,便随便在外卖摊上了买了份面包烤肠,还没吃进嘴里,大雨倾盆而至。普济州头顶着箱子,急忙跑向一个电话亭,因道路湿滑,他重心不稳,差点摔倒。

电话亭窗外大雨滂沱,模糊一片,一位行色匆匆的女人,出现在普济州的视野里。她戴着白色的圆边大檐帽,围着白色的丝巾,身穿白色的大衣,戴着墨镜,挎着白色的包,像一大朵百合花,在风雨中飘摇。普济州吃着面包烤肠看着她。这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叫海伦.米歇尔,是奥地利才貌双全的著名音乐家。

海伦.米歇尔匆匆朝电话亭走去,雨水浇过的石块路面很滑,她一个趔趄险些跌倒,高跟鞋的鞋跟插进了石块缝隙中好不狼狈。当海伦.米歇尔一瘸一拐地走到电话亭门口时,门自动开了,一个男人微笑迎接了她,海伦.米歇尔迟愣片刻,走进电话亭避雨。

电话亭很狭窄,普济州和海伦.米歇尔分站两旁。海伦.米歇尔拿起电话,低声催促电话那端的人到斯耶尔街小广场的电话亭来接她。挂断电话,海伦.米歇尔紧紧地夹着挎包,普济州吃着面包烤肠,他打了个嗝。海伦.米歇尔望了普济州一眼,忙扭过头捂住鼻子。普济州望着海伦.米歇尔,很是不好意思,他道歉的话刚一出口,禁不住又打了个嗝。海伦.米歇尔的眉心皱成了一个疙瘩,捂着鼻子望着窗外。

普济州狼吞虎咽地把面包烤肠吃完,歉意地朝海伦.米歇尔笑了笑。海伦.米歇尔似乎没有察觉,望着窗外沉默不语。她的表情严肃,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尴尬,普济州试图打破沉寂,自言自语地说,“这雨真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海伦.米歇尔没接话,普济州继续说:“一般情况下,大雨不会下得太久,我想一会儿就能雨过天晴。”海伦.米歇尔双唇紧闭,没有要和他说话的意思,普济州见状,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想打电话呀?要不我出去,你打完我再进来。”

普济州话音刚落,电话亭的门开了,一个男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他挤在普济州和海伦.米歇尔中间,拿起电话,拨打起来。电话没打通,男人挂断电话说:“实在抱歉,打扰你们了。”这男人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男人的身影远去,很快隐没在雨中。猛然间,海伦.米歇尔发现挎包被拉开,里面的钱包不见了,禁不住大声喊道:“我的钱包……”

普济州诧异地望着海伦.米歇尔,海伦.米歇尔说:“那人偷走了我的钱包!”普济州顿时明白,他推开电话亭的门,跑了出去。滂沱大雨中,普济州发现了那个小偷的身影,他勇气陡增,拼尽全力追赶小偷。两人你追我跑,追逐着,纠缠着,撕扯着……

狭路相逢勇者胜。普济州终于占了上风,从小偷兜里抢回了海伦.米歇尔的白色钱包,返身往电话亭方向飞奔。

浑身湿透、气喘吁吁的普济州回到电话亭,发现空无一人,连他的箱子也不见了。普济州呆住了,雨水顺着脸颊流淌着,他似乎不敢相信美丽的海伦.米歇尔就这样消失了。这时,一把雨伞在他头顶撑起,为他遮挡着风雨。

普济州吃惊地扭头看,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撑着雨伞,和善地看着他,另一只手里拎着他的箱子。海伦.米歇尔从那男人身后闪出来,笑容可掬地说:“我刚刚去找你,可是没找到。”普济州笑了笑,把钱包递给海伦.米歇尔,男人友好地把箱子还给了普济州。

海伦.米歇尔说:“本来我应该好好感谢你,请你喝咖啡或者请你吃饭,可是我现在有急事要做,非常抱歉。”普济州说:“不用客气。”海伦.米歇尔微笑着问:“你去哪里?要不要我的车送你?”普济州说:“你赶紧去忙吧,我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海伦.米歇尔把自己的雨伞递给普济州以表谢意,普济州笑着接受。海伦真诚地说:“看来告别的时间到了。”她友好地伸出左手,普济州迟愣片刻,也伸出手握住海伦的纤纤玉手。普济州的左手上,有很明显的疤痕,见海伦.米歇尔微微有些诧异,他下意识地把手往回缩。海伦.米歇尔笑了笑说:“先生,维也纳欢迎您!” 随后,在那男人护送下,海伦.米歇尔上了车。普济州正要转身离去,海伦.米歇尔拉开车窗,在两个人对视的那一刻,海伦.米歇尔摘掉墨镜,高声地说:“我想,我们还会见面的!”

车子渐行渐远,普济州的思绪也飘到了从前,往事滚动着碾压在心头……

当普济州的思绪平静下来,雨已经停了,整个城市被雨水刷洗得锃亮。普济州湿漉漉的,像一只落汤鸡,狼狈地来到中国驻奥地利公使馆门口。这时,迎面而来的一个男人,询问了普济州一些情况,确认了他的身份之后,自我介绍说:“我姓吕,叫吕国忠,是公使馆的秘书。你怎么才来呀?”普济州说:“车被堵住了。”吕秘书感叹说:“瞧你这运气!”普济州疑惑不解地问:“我运气怎么了?”吕秘书说:“好啊,净赶上大事。快跟我进去吧。”两个人说着,走进了院里。

吕秘书在前面带路,普济州想起街上看到的情景,不解地问:“吕秘书,德国占领了奥地利,奥地利人怎么又是花又是曲儿的,他们为什么那么高兴啊?”

吕秘书说:“这两个国家的事复杂着呢,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普济州感叹说:“简直太奇怪了,自己的国家被侵略占领,怎么不反抗呢?”

吕秘书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你真是顶着满脑袋问号来的,别急,多听多看,慢慢就明白了。”他们边走边说之际,进了公使馆内。普济州东瞧西望,说是要熟悉熟悉环境。吕秘书话里有话地说,多看两眼也好,以后不一定有机会。

吕秘书带着普济州来到副总领事办公室门前,门虚掩着,似乎没人。吕秘书敲了几下门,无人应答。

吕秘书说:“副总领事可能没在屋,咱们先去办公室吧。”

普济州不甘心,侧耳听了听,笑着说:“门虚掩着,屋里肯定有人。”

吕秘书感觉这个青年人似乎有些轴,不通人情世故,不耐烦地说:“走吧,说了里面没人。”

吕秘书转身要走,普济州上前敲了敲门,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请进!”

普济州对着吕秘书笑了笑说:“你看,有人。”

他俩走进办公室,却见空无一人。吕秘书纳闷地叫了两声:“副总领事?”依然没人搭腔。普济州一脸好奇,四周踅摸,他听见办公桌下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忍不住笑了。只见鲁怀山从办公桌下爬起来,面沉如水地坐在椅子上。

吕秘书轻声说:“副总领事,普济州来了。”鲁怀山望着吕秘书问:“昨天我从邮局出来后,去哪儿了?”吕秘书说,上车了呀。鲁怀山又问,然后去哪儿了?吕秘书想了想说,回领事馆了。鲁怀山像是得了失忆症,苦思冥想地追问,回来就直接进屋了吗?吕秘书说,进屋前,先上了一趟厕所。鲁怀山立刻命令吕秘书到车里看看,是否有东西落下。

吕秘书走后,鲁怀山看都没看普济州一眼,站起身径直往外就走。普济州忙打招呼:“副总领事,您好,我是普济州。”鲁怀山似乎没听见,抬脚出了门。

普济州追问:“副总领事,我在这等着吗?”

鲁怀山头也不回地说:“爱等就等,不爱等就走!”

普济州望着鲁怀山的背影,颇觉纳闷,不知哪里得罪了他。普济州不以为意,既来之则安之,他环顾四周,见办公桌上摆着一摞一摞的文件,一个相框映入眼帘。普济州很好奇,想看看相片上是什么人,便走到桌前,伸脖子想看相片。突然,背后传来鲁怀山的声音:“看什么呢?”普济州吓了一跳,立即缩回脖子。

鲁怀山走到办公桌前说:“非礼勿视,不懂吗?”

普济州说:“懂,出自《论语》。”

鲁怀山冷冰冰地教训说:“少教!”他说着又在文件中翻找着东西。普济州不知道鲁怀山要找什么,问他也不搭言。普济州这人似乎缺心少肺,他自言自语地说:“那个东西是否夹在书里了呢?”一语点醒梦中人,鲁怀山忙翻开一本书,书里夹着一张汇票。

这时,吕秘书走进来说:“车里没有,听周师傅说,您昨天好像拿了一本书进屋。”鲁怀山点点头,然后把书合上,关上书柜门。

鲁怀山坐在桌前,一脸严肃地望着普济州,用德语问普济州:“你为什么说会夹在书里呢?”普济州用娴熟的德语回答说:“我经常把信件夹在书里。”鲁怀山追问:“你怎么知道是信件?”普济州说:“我没说是信件啊,但是看您一直在文件里翻找,我想一定是纸张之类的东西。”

你来我往,经过一番交谈,鲁怀山对普济州的德语水平很是赞赏,问他跟谁学的。普济州说是姚敬之,他曾经担任驻德大使馆参赞,鲁怀山嘲讽说:“看来你的根儿不浅哪,走后门进来的?”普济州一时没听出鲁怀山话里的意思,坚持说自己是从正门进来的,还请吕秘书作证。

吕秘书真是哭笑不得,提醒普济州拿简历给鲁怀山看。普济州急忙掏出简历,递给鲁怀山。鲁怀山没接简历,嘴里念念有词地说:“普济州,你是上海圣约翰大学的优秀毕业生,曾经学习物理学。准确地说,是光学,后来又改成了外交学。你的爷爷曾经是清政府的外交官,你的父亲在民国政府任职。你能来我们这里,除了你拥有所谓的优秀个体之外,不排除有关系的存在。再说清楚点,你是走后门进来的。”鲁怀山对普济州带着固有的偏见,这都来自他一直以来的经验,特别是这个非常时期。

普济州望着鲁怀山,心想,太小瞧人了,凭我的能力,还用走后门?鲁怀山接着说:“政府也太官僚了吧,不管什么鸡鸭猫狗,都往我这儿赶。这地方看起来冠冕堂皇的,可也不是养少爷养小姐的地方啊。来了瞎混,净给我捅娄子,拉完屎还得我去收拾,这日子还有个盼头吗?”普济州不清楚鲁怀山为什么这么说,他自证清白地说自己没捅娄子。

鲁怀山不留情面地说,普济州前面的几任都被他打发走了,他是打算自己走,还是被打发走?普济州望着鲁怀山,不说话,心里暗暗思忖,没见过这样不近人情的主儿,刚来就把人家往外赶。看普济州沉默不语,鲁怀山暗自盘算,千里迢迢,来一趟也不容易,先让他歇两天也行。鲁怀山问吕秘书是否找好了房子,吕秘书答说找好了,一切都按老规矩。

鲁怀山突然加重了语气,对吕秘书说:“要是瞎了钱,我拿你的饷钱顶账。”吕秘书接连说不敢,招呼着普济州走。普济州心里有些火气,拎起箱子扭头就走。鲁怀山叫住普济州,责怪他不懂礼节,应该握个手再走。普济州哭笑不得,伸出手跟鲁怀山相握。

鲁怀山的手像老虎钳子,使劲钳住普济州的手,像是给他来个下马威。尽管手很疼,普济州还是强忍着没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不会轻易服输的。鲁怀山一眼就看见普济州手上的疤痕,问他是否玩过军刀,普济州摇头否认,鲁怀山说:“舞刀弄棒,小打小闹,吓唬旁人行,在我面前,还是收收吧。”说完,松开了普济州的手。

鲁怀山望着普济州的背影,眼神像风扫过寒冰。

普济州和吕秘书一边走一边抱怨说,鲁怀山态度不友善,满嘴*味。吕秘书揶揄道,你难道闻过*味?普济州说,日本鬼子攻打上海时,满城都是*味。吕秘书问起八百勇士死守上海四行仓库的事儿,神情颇为激动。普济州说,他目睹了勇士们的英雄壮举,以后有空他俩可以好好聊聊。

吕秘书领着普济州来到一间办公室,跟大家见见面,相互熟悉一下。赵玉春和孙尚德态度迥异,前者客气地敷衍,后者头都不抬地看报纸。普济州见怪不怪,笑着说,今后请多关照。

对于办公室里的人而言,普济州这个名字,就是个走过场。他们见惯了走马灯一样的新人,普济州焉能例外?普济州前脚离开,他们就议论起来。孙尚德说普济州这人看着挺懂事的,人不错;赵玉春反驳说,是个人都不错,就是宋玉、潘安这样的人来,照样被鲁铁牛的牛眼挑剔,卷铺盖回家。鲁铁牛是下属给鲁怀山起的绰号,私下里口口相传,代替了他的名字。

雨后静寂的天空,笼罩着大街小巷,虽然是春天,并没有听到植物破土而出的声音,整座城市像被掐住了咽喉,死气沉沉。

普济州跟着吕秘书来到了他的住处。这是一个三居室,房屋老旧。客厅里,普济州问吕秘书一连串问题,老规矩是什么意思,房子租了多久?他前面的那几个人惹什么祸了?吕秘书让他不要多问,只管住就行了,至于那几个人,一时半会是讲不清楚的。对吕秘书,普济州客气地称呼吕兄,吕秘书对这个称呼也无所谓。普济州感慨鲁怀山手劲儿真大,他的手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吕秘书告诉普济州,鲁怀山当过兵,是行伍出身。普济州还想多打听一些领事馆的事情,吕秘书似乎不愿意多说,告辞而去。

房子长期没人打扫过,脏乱异常,甚至还有老鼠出没。普济州皱着眉头东擦西抹的,还要负责收拾老鼠,一个人忙得浑身是汗,不亦乐乎。新环境、新地方、新生活,总算要开始了。

远离家乡故土,每当闭上眼睛时,灵魂仿佛还栖息在遥远的土地上。异乡的日光打散了遐想,却始终穿不透心底的事儿。初来乍到的普济州,一个人走在长长的街上,看到了一家琴行,他的眼睛突然间亮了。

走进了这家琴行,普济州四处踅摸,老板热情地推荐着乐器,普济州始终没找到合意的。稍稍有些如意的,价格又太贵了。普济州想要音色醇厚又便宜些的,老板嘲讽说,那样的钢琴恐怕在梦里。于是,普济州又走进了另一家琴行。

普济州不断地按着一台台钢琴的琴键,不断地拿起一个个价签看,以为又是一次大失所望,老板却把普济州带进了琴行仓库。老板掀开一块积满灰尘的破布,一台古旧的钢琴出现在眼前。普济州眼睛一亮,轻轻地抚摸着琴键,手指轻轻地按了下去,清脆的声音传来,普济州当即就要定了它。

钢琴被搬运到住处,老房子像是有了魂儿,多了人间烟火精神气。普济州手指轻弹,琴音漫过心头,他的记忆裂开,往事瞬间爬上心头。上海,上海,他的家乡,灵魂的眼睛仿佛要回去看看……

炮火后的上海,烟尘滚滚,到处是断壁残垣,一片萧条。在孩子的啼哭声中,行人背着大包小裹,步履匆匆。

四行仓库的那场激战,日军纷纷倒下……

太阳旗迎面压来,一片钢盔闪亮,枪杆林立,大洋马列队前行,日军进城了。

一个一个画面在普济州的脑海里发烫,时间被灼伤。那是秋天最闪亮的日子,红毯铺地,鲜花锦簇,姚嘉丽披着洁白的婚纱等候着,黄包车拉着普济州飞奔着离去,明白过来的嘉丽追赶着。

终于在检票口,嘉丽和摄影师追赶上来了。

闪光灯闪过,嘉丽和普济州的合影展现出来。那是一前一后的两个人,被镜头定格在一个框内。这张照片被姚嘉丽挂在房间,照片旁边挂着蒸锅。蒸锅的凹处留着被子弹射击的痕迹,它曾伴随他俩经历枪林弹雨。姚嘉丽的泪水不觉流下来。

忘不了母亲弹奏风琴的身影,不敢想夕阳下父亲苍老的轮廓。普济州的记忆是潮湿的,随时能洇红了双眼……

普济州的手在琴键上快速地跳跃着,像是要随着琴声入梦,梦里心口隐隐作痛,直到敲门声叫醒了他。普济州开门一看,原来是吕秘书,催着他快点儿去见副总领事。

普济州不敢怠慢,飞快地赶到鲁怀山的办公室。鲁怀山一边看文件,一边和他寒暄,普济州一个劲地夸维也纳多好,仿佛这座城市,就是为音乐而存在的。从普济州的言语中,鲁怀山知道他钢琴弹得不错,随口说让他哪天弹来听听,普济州忙说出一些曲目,鲁怀山却打断他,把话引入正题。

鲁怀山问:“签证条例里,有几类人会被拒签?”

普济州想了想说:“副总领事,那些书太多了,我得慢慢看。”

鲁怀山一听就急了:“普济州,你家人托关系把你弄到这里来,政府花钱租房子给你住,还得给你发饷钱,不是让你来吃喝玩乐的,你要是想吃得舒坦、住得舒坦,那你回家得了。”

普济州望着鲁怀山,很是不解。他心想,自己刚来,不是说要歇两天吗?鲁怀山看透普济州的心思,说打算让他继续歇着,歇够了就回家,家里最舒服。这时,吕秘书进来,告诉鲁怀山音乐会要开始了,鲁怀山站起身,让吕秘书拿着衣服帽子在下边等他。

音乐会可是普济州的心头所好。他一打听是海伦.米歇尔的演奏会,非常想去听,无奈票早就卖没了。鲁怀山拿的是赠票,他不喜欢音乐,去就是听个动静,这是外交礼节。普济州主动替吕秘书帮鲁怀山拿过帽子、围巾和手套。鲁怀山穿上风衣,接过帽子围巾,上了车。

音乐厅门口人头攒动,作为海伦.米歇尔的崇拜者,罗莎很珍惜这次现场聆听的机会。罗莎刚一出现在音乐厅的走廊上,就有工作人员直接把她接进贵宾室。罗莎望着贵宾室,愣住了。女侍者走了过来说:“尊敬的海伦.米歇尔小姐,请跟我来。”

罗莎歉意地说:“对不起,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海伦.米歇尔。”说完,她转身要走。

女侍者拦住罗莎说:“我早听说了,您真是个风趣的人。”罗莎再度否认自己是海伦.米歇尔,可是女侍者就是不信。她越是解释,女侍者越委屈,以为是海伦.米歇尔嫌她做得不好,她很怕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罗莎懒得再解释,随着女侍者走进贵宾室。女侍者殷勤地请她坐下,把手放在罗莎颈部,罗莎躲闪着问:“你要干什么?”女侍者诧异地问:“您不是喜欢按摩颈椎吗?我听说您拉小提琴,颈椎留下了毛病。”罗莎沉默了,只好让女侍者帮她按摩颈部。

这时,男侍者恭敬地端来咖啡。罗莎喝了一口,吐了出来。

男侍者大惊,轻声问:“咖啡有问题吗?”

罗莎皱着眉头问:“怎么这么酸?”

男侍者说:“您不是喜欢加绿柠檬的咖啡吗?”

罗莎无话可说,一口气喝光了咖啡,起身要走。女侍者提醒她演奏会还没开始,罗莎说是想去卫生间,然后直奔卫生间而去。

一身白衣打扮的海伦.米歇尔推门走了进来,她还是那么优雅,有种百合花悄然芬芳的美。女侍者望着海伦.米歇尔惊呆了,刚巧罗莎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她看见了海伦.米歇尔愣住了。海伦.米歇尔望着罗莎吃了一惊,没想居然有人跟自己长得如此相像,罗莎尴尬地笑了笑,转身朝外走去。海伦.米歇尔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因为实在太想听海伦.米歇尔的音乐会了,普济州留了个心眼,他借着给鲁怀山送手套的时机,进入了演奏会现场。鲁怀山低声催普济州快走,他悄悄地躲在角落里欣赏乐曲,一曲演奏完毕,掌声雷动。

海伦.米歇尔像盛开在舞台的百合花那样优雅,她站在乐队前,朝台下鞠躬致礼,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普济州望着海伦.米歇尔,他揉揉眼睛,一往情深地望着,专心致志。

指挥抬起手臂,台下静悄悄的。指挥挥动手臂,乐声响起,演奏的是《流浪者之歌》。海伦.米歇尔独奏小提琴,悠扬而悲伤的乐声飘荡着,普济州沉醉在乐声中,感动得泪流满面;现场的罗莎也为之沉醉,湿了双眼;只有鲁怀山,不合时宜地打起了哈欠。

海伦.米歇尔演奏完毕,热烈的掌声传来,她朝台下深鞠一躬,然后走进后台。普济州跑到鲁怀山身后,低声表达兴奋之情,回应他的,只有鲁怀山的呼噜声,普济州只好一个人先行离开。

普济州去了后台,他向工作人员介绍说自己是海伦.米歇尔的朋友,想跟她说几句话。这类人工作人员见多了,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普济州无奈地转身走了。

普济州在音乐厅的走廊遇见鲁怀山,他激动地说,他认识海伦.米歇尔。鲁怀山不满地打断他的话,让他赶紧回领事馆。

普济州到了领事馆鲁怀山的办公室,心情还没平复,絮絮叨叨地说:“我刚到维也纳的时候,正赶上下雨,我没地儿躲雨,钻进了电话亭,这时候……”

鲁怀山高声喝止,命令普济州闭嘴。他再次问普济州签证条例里,有几类人会被拒签。普济州讷讷地说,他晚上一定好好背下来,再来汇报。鲁怀山训斥说,有时间不看书,不研究业务,到处瞎溜达,简直就是纨绔子弟。普济州假装委屈地说,他到音乐会上是去送手套的。

鲁怀山一听火冒三丈,怒斥道:“普济州,你不用跟我绕弯子,你肚子里装的是鸡肠子还是狗肚子,我一清二楚。掐指算算,你来了有一个多星期了,你都干什么了?逛街,买钢琴,找人学琴,说胡话认识什么海伦.米歇尔。你来这里任职就是一个幌子,你根本不喜欢外交工作。你想学音乐是吧?好啊,我马上出个报告,你只要签上字,就可以去实现你的梦想了。”

普济州辩解说:“副总领事,您误解我了。我不是来学音乐的,维也纳是音乐之城,入乡随俗,这有错吗?”

鲁怀山大声说:“你走进公使馆大门之日起,就是中国驻奥地利公使馆的外交官,岂能放任自流、不守规矩?”

普济州望着鲁怀山,一脸洗耳恭听的神情。鲁怀山不为所动,恼怒地说,不想再浪费口舌,一句话,能干就干,不干赶紧滚蛋。

普济州沉默着,站了好大一会儿,才转身离去。鲁怀山叫住他,问他听明白刚才的话没有。普济州沮丧地低声说,听明白了。望着普济州离去的背影,鲁怀山犹自怒气难平。他也搞不懂为何自己一见这小子就来气,就想教训他。鲁怀山在桌前坐定,拿起相框仔细端详,脸上严肃的表情逐渐生动柔和起来。相片上是一个端庄贤惠的中年女人和可爱的孩子,鲁怀山柔情似水,动情地看着,轻轻用手指摩挲着相框。

普济州回到办公室后,情绪有些低落。他来到领事馆的阳台上,望着远方陷入沉思。这时,吕秘书走过来,递给普济州一根香烟。普济州摇摇头说,他不吸烟。吕秘书抽着烟笑话普济州,啥大话都敢说,海伦.米歇尔是谁?维也纳音乐界的新秀,名气很大,有人为了看一场她的演奏会,能不远万里地赶来。

普济州神情认真地告诉吕秘书,他真的认识海伦.米歇尔,是在雨天的电话亭里。吕秘书一听哈哈大笑,嘲笑说,普济州刚来,分不清外国人长相,肯定是认错人了。就算是没认错,偶尔的见面,人家也不会记得他,就别做梦了。

痴迷海伦.米歇尔的还有罗莎,她家客厅的墙上贴满了海伦.米歇尔的海报。罗莎擎着小提琴,面对着海报演奏着《流浪者之歌》,她闭着眼睛,全是音乐梦。大卫开门走了进来,从身后搂住了罗莎,问起演奏会的事情。罗莎对海伦.米歇尔充满了崇拜和溢美之词,并讲述了工作人员把她当成了海伦.米歇尔的事情。大卫也觉得很有意思,而罗莎的梦想就是成为海伦.米歇尔那样的小提琴家,两个人亲密地为梦想干杯。

翌日一大早,普济州就到了鲁怀山的办公室。鲁怀山拿着鞋刷子擦着皮鞋,普济州站在他面前,高声背诵拒签条款。鲁怀山使劲挤鞋油,挤了半天也挤不出来,普济州建议说:“用笔擀一擀,能擀出来。”鲁怀山看了普济州一眼,赌气地把鞋油扔进纸篓里。普济州心中暗笑,不厌其烦地讲起面签时的种种问题,鲁怀山心不在焉地扭头望向窗外。

普济州大声说:“副总领事,汇报完毕。”鲁怀山像是没听见,没有搭理他。普济州再次提高声音汇报,鲁怀山朝他摆了摆手。普济州很是诧异,今儿鲁怀山这样轻易放过自己,一定有啥情况。普济州带着一肚子疑问往门外走。

鲁怀山突然高声地喊:“立正!”普济州猛地站住身,扭头看着鲁怀山。鲁怀山问:“你的职责是什么?”普济州说:“负责审核并发放签证。”鲁怀山进一步逼问:“就这些?”普济州不知再说些什么,他沉默不语。鲁怀山高声地说:“齐步……走!”普济州抬脚朝外走去,鲁怀山大声喊:“跑步前进!”普济州听话地朝外跑去。鲁怀山关上屋门,从纸篓里掏出那支鞋油放在桌子上,用笔擀着,鞋油冒了出来,他的脸上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春日的好春光并没有给善良的人们带来好运气。德国党卫军在维也纳的大街上疯狂逮捕犹太人。乌纳和父亲在街上走着,德国党卫军拦住二人,他们根本不听乌纳父亲辩解,就把他捆绑起来,塞进车里。父亲大喊大叫,让乌纳快跑。乌纳人虽小,但很机灵,他飞快地奔跑着,党卫军在后面紧追不舍……

午后的咖啡馆,阳光刚刚好。普济州喝着咖啡,给父母写信,一时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心里是满满的愧疚,他不敢想象一走了之,给父母留下的烂摊子,该怎样收场。普济州越想心里越难受,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只能在这封家书中,乞求原谅,表达思念,顺报平安,宽慰父母之心。

这时,被党卫军一路追捕的乌纳跑进了咖啡馆,他钻到了桌子底下,一个党卫军紧跟着进来。普济州看在眼里,很替这孩子担心。党卫军撩起一张桌子的桌布,朝下面看去,没人;党卫军接连撩起几张桌子的桌布,都没发现人。乌纳在地上灵活地爬着,他从一个桌子钻到另一个桌子底下。不觉之间,乌纳爬到普济州桌子底下。党卫军气急败坏地找来找去,找到普济州桌前,乌纳紧紧地抱着普济州的腿,他的身子颤抖着。党卫军望着普济州犹豫了一下,弯下身刚要掀桌布,普济州一把按住桌布说:“我想你这样做是不礼貌的。”普济州掏出证件放在桌上,故作镇定地喝着咖啡。党卫军拿起证件看了看,客气地放到桌子上,点点头转身离开。

乌纳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向普济州表达谢意之后,走出了咖啡店。乌纳刚走出去,就被党卫军捕获了,普济州看到这一切,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情不自禁站起身,朝咖啡馆外快步走去。乌纳被党卫军塞进车里,车快速开走了,普济州记住的只是那双扒着铁窗望着他的眼睛。回到家里,普济州始终不能安睡,一闭上眼睛,仿佛听见了乌纳的呼救声,夜半失眠,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阳光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中国驻维也纳公使馆的院内,鲁怀山和吕秘书站在车前,眼看到点了,司机周师傅还在拉肚子,鲁怀山等不及,准备自己开车出去。这时,刚好普济州从院外走来,吕秘书问他是否会开车,普济州点点头。吕秘书说,周师傅闹肚子,你开车拉着副总领事出席一个酒会吧。普济州说,愿意效劳。

外交酒会热闹异常,各国外交官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各种声音不绝于耳。有的说全民公投像一场游戏的,有的说选票是经过设计的,还有的说反对他们的投票权都被剥夺了,这是公开的作弊。大家借着酒局,分析着时局,众人举起酒杯,鲁怀山举起茶杯,一个法国外交官问:“你怎么不喝酒呢?”鲁怀山说:“抱歉,我今天不想喝酒。”对方说:“为国事担忧?”鲁怀山笑了笑。

另一个外交官说:“听说中国的上海和南京都已经被日本人占领了,连首都都迁走了。” 鲁怀山不卑不亢地说:“我想这只是暂时的。”话音刚落,有一个声音说:“我想奥地利被德国吞并也是暂时的。”众人哄堂大笑。鲁怀山说:“自从日军侵犯我国,我国军民一直在奋起抵抗,虽然伤亡惨重,但民心未倒。我想不久后的将来,我们一定会收回丢失的土地。”

普济州高声说:“说得好!”吕秘书拉了普济州一把,示意他悄悄待着。一个外交官附和说:“就为你这句不久后的将来,我们干杯。”大家干杯,尽情畅饮。

回到公使馆,吕秘书悄悄走过来告诫普济州,话少说,不吃亏。普济州点点头表示感谢,他想起晚上有海伦.米歇尔的演奏会,邀请吕秘书一起去听。吕秘书对音乐并不热衷,回绝� �普济州。无人陪伴,普济州也自得其乐。

再度置身音乐厅,一切都像在梦中,普济州陶醉在海伦.米歇尔的音乐中,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心仪的女人;同样魂牵梦系的还有匆匆进来的罗莎,她望着海伦.米歇尔,专注而用心。直到音乐会散场,像普济州和罗莎这样的聆听者,才从梦境中走出来。

在散场的人流中,普济州看见了海伦.米歇尔,他恨不得立即穿越人群,朝她走去,只是海伦.米歇尔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人海,普济州失落的心情难以掩饰。夜晚的风有点凉,街灯孤单地站立两旁,普济州一个人走着,像是渴望再来一次意外的遇见。

夜深了,罗莎匆匆走在回家的路上,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了。突然,一个酒鬼冒了出来,罗莎被他骚扰侵犯,高声呼救。普济州闻声跑来,他使出全力跟酒鬼撕扯搏斗,酒鬼重心不稳摔倒在地,普济州趁机拉着罗莎的手就跑。

两个人手牵手拼命奔跑,一直跑了很远,确认摆脱了酒鬼,他们才站住身。罗莎向普济州表达谢意,普济州抬头看罗莎的一瞬间,他呆住了,转而哈哈大笑。平静下来后,普济州说:“我一直在找你,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罗莎神情诧异地望着普济州,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普济州说:“谢谢你的伞。”他说着,递过雨伞。这是他来听音乐会之前,特意备在身边的,为的就是找个跟海伦.米歇尔见面的理由。

普济州因为激动,说起话来絮絮叨叨,他还拿出海报请罗莎签名。

罗莎皱起眉头反复说:“先生,我想你是认错人了。”

普济州笑着说:“你经常用这种方式拒绝别人吗?这样做是会让人伤心的。”

罗莎接过海报,犹豫着是否签名。普济州拿出笔递给罗莎,罗莎在海报上签了海伦.米歇尔的名字。一个行人路过,他惊讶地望着罗莎,高声地喊:“海伦.米歇尔,天哪,海伦.米歇尔小姐在这里!”一群崇拜者围了上来,普济州被挤了出来,就再也挤不进去。普济州望着被人群包围的罗莎,久久不能靠近,他只好拿着海报和伞走了。

罗莎费尽心思才把众多崇拜者打发走,她回到家里,倒在床上哈哈大笑,笑得都直不起腰来了,第一次被人当偶像,被崇拜,这种成就感真的很美妙。大卫让罗莎别骗人,罗莎认为这是帮助了那些见不到海伦.米歇尔的人。大卫感叹说:“看来崇拜者和疯子只有一墙之隔。”当二人聊起晚餐吃什么时,罗莎突然捂着嘴朝卫生间跑去。

经过诊断罗莎怀孕了。大卫知道消息后,很是欣喜。回到家,他从后面搂着罗莎,轻轻地摸着她的肚子。罗莎问:“小宝贝睡着了吗?”大卫说:“他在听我们说话呢。”

罗莎柔声说:“那我们应该小点声。”大卫佯装说话,没有声音。

罗莎说:“你在说什么?”大卫又佯装说话,还是没有声音。两个人表演着哑剧,转而哈哈大笑。罗莎转身拥抱大卫说:“大卫,我爱你。”大卫深情地拥抱着罗莎回应道:“我也爱你。”

罗莎突然说:“大卫,其实我很害怕。”

大卫说:“有我在,你不用害怕。”

罗莎忧心忡忡地说:“我不想让我们的孩子出生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我不想让他被人歧视,不想让他感受到屈辱。”

大卫安慰说:“亲爱的罗莎,请相信我,乌云遮不住太阳的微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罗莎沉默着,大卫发誓说:“我会用生命保护你和孩子。”罗莎摇摇头说:“不,我们不要你用生命来保护我们,我们一家人要好好地活着,都要好好地活着,好吗?”

大卫点着头说:“亲爱的罗莎,我答应你。”

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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