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玉青禾的女子一袭素衣,登顶昆仑山。老槐树下,有老人枯坐八十年,名曰听风老叟。
老人没有睁眼,只是微微抬头,口齿不清道:“年纪轻轻却纳入一国龙运,老汉我在此修孤隐问长生八十年,世间之事无一不晓,这等奇事却还是第一次听说。你一个女子,究竟有何执念不能放下?”
“玉青禾有一事请教前辈。”
“哦?是你自己之事,还是旁人之事?”
“非我,亦非旁人,是一个与我有莫大关系的人。”
老人呵呵一笑:“小妮子,你若是为那人问天劫,恕我无可奉告,此乃天机。”
玉青禾微微皱眉:“要如何你才能说?”
老人平静道:“如何都不会说,你走吧。”
玉青禾看着树下枯坐的老人,她忽然一笑:“听说,楼宗仆是你的徒弟。”
“有师徒情分,无师徒名分而已。”
“是么?楼宗仆难道不是你布的局,一颗放在薛秀成身边的妙手好棋?”
老人脸上呈现出笑意:“你这妮子,究竟知道多少?”
“我还知道,公羊先生出关了。”
“是么?那你知道的还真不少。”老人两缕长长的白眉迎风飘摇,竟然流露出几分杀机。
玉青禾冷哼一声,并不言语,反而盘膝而坐,密目养神。
听风老叟咦了一声,“你这妮子,这是要跟我耗上了?”
玉青禾轻声道:“前辈不说,自然是有不说的道理。青禾只是借用贵宝地消化体内的龙运之气,不妨碍前辈修行吧?”
听风老叟嘿嘿一笑:“我修孤隐早已大成,这世上能妨碍我的人或事,已经不多了。”
“那就好。”女子平静地道。
老人长叹一声,“你千里而来,问而不得解。老汉很是过意不去,不妨就送你一场大梦,如何?”
“大梦?”
“你心中,可有什么记不清楚的事?”
女子沉默良久,方道:“我……我想再回去看看,等我下山以后,就真的回不去了。”
“好,老汉成全你。”
……
十年前玉禾公主的那唯一一次回宫省亲,外人看来,皇上对半路封定的公主并不上心,那次公主回宫省亲,对外并未宣扬。
薛秀成带着玉禾进入驿馆厢房,玉禾见屋内装饰穷尽奢华,有些咋舌:“秀成,这驿馆也是咱们薛家的买卖?”
薛秀成听她说“咱们薛家?”,面上一笑,问道:“什么叫咱们薛家?”
玉禾瞪了他一眼,懒得辩解。
薛秀成坐在椅上,懒懒地道:“不是你夫君的家底,是你老爹的。”
玉禾奇道:“这驿馆是皇家的?”
薛秀成点了点头,笑道:“皇上行事本不会如此奢侈。这里面的一些东西,倒是薛家置办的。瞧见那桌上的倒流香香炉了么?取自黄山抱月峰上的一块天然奇石,微雕而成,价值千金。”
玉禾捧起桌子上的香炉看了看,显然有些心疼,埋怨道:“不过是在这里歇一晚上,干嘛买这么贵的东西?显摆你银子多?”
薛秀成无奈道:“我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底下人想孝敬我,那有什么法子?”
玉禾鄙夷道:“你的脸皮,能不能再厚一点?”
薛秀成深吸一口气,悠然道:“这倒流香中的龙涎香,是皇上赏赐的,倒是还不错。”
玉禾吸了吸鼻子,这种香味,她曾今在皇上的大殿书房里闻到过,也并不觉得如何特别,打心眼里并不喜欢,反而觉得还没有娘亲调出来的香料好闻。
薛秀成拿起桌上的一个香气清淡的黄橙,问道:“吃不吃?”
玉禾摇了摇头,一脸的无所谓,薛秀成奇道:“你不是一向都喜欢吃甜腻之物,怎么连口味都变了?”
玉禾道:“我若说吃,你是骂我贪吃呢?还是扔给我叫我自己剥呢?”
大眼瞪小眼,半响,薛秀成笑着揉了揉她的脸蛋,说道:“都会。”说完,便拿起橙子,开始剥皮。
玉禾板着脸,还没吃到橙子,心中却已经是甜丝丝的。薛秀成剥着橙子,没有看她一眼,口中却还不老实,淡然道:“忍着别笑出来啊。”
玉禾闻言,抿嘴一笑,却是伸出拳头捶在他手臂上。
门外,有人敲门。
薛秀成头也没抬,问道:“什么事?”
“将军,陈姑娘传来书信。”
薛秀成“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了。”说着站起身,放下那已经剥好的橙子,对玉禾道:“我出去看看。”
玉禾没有说话,她知道陈姑娘,指的自然就是薛秀成的亲信陈湘了。女子的心思何等敏锐,何况玉禾的心思,几乎全都在薛秀成身上了。她如何不知道陈湘对薛秀成的情意?
她倚在床栏,怔怔看着倒流香中的袅袅香烟,流转升腾,最后无影无形。看了许久,薛秀成依旧没有回来。忽然之间,窗外响起了一个悠扬的叫卖声。
“杏花香,娘子瞧不瞧?捧来杏花做花糕,花糕软又甜;杏花香,娘子看不看?为那哥哥酿美酒,美酒清又醇。”
玉禾好奇心起,这么晚怎么还会有叫卖杏花的?听声音还是个上了年岁的老人?她起身走到窗边,推窗张望。
一阵细碎清凉的雨丝扑面而来,裹挟着花草的清香。玉禾顿时清爽许多,定睛一看,只见窗外巷弄口处,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佝偻老人,挑着担子,担下篮子里摆放着许多新鲜杏花。
玉禾有些惊讶,看向老人,她朗声道:“老爷爷,是你在卖杏花吗?”
那老人走近了几步,来到玉禾所在的窗户下,对玉禾咧嘴一笑,却是个缺门牙的老头。但见他一身麻布衣衫,相貌普通,看样子,不过是个普通市井商贩。玉禾瞧着却觉得面善,似乎曾今在哪里见过一般。她抿嘴笑了笑,问道:“老爷爷,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卖杏花?”
老人笑嘻嘻道:“因为老汉知道,有人会买。”
玉禾奇道:“谁会买?”
老人道:“小妮子听了我的叫卖,难道不想买些杏花?”
玉禾一笑,觉得这老人深夜卖花,多半是为生活所迫,她从荷包中掏出几块碎银子,递给老头,说道:“这些花,我都要了。”
老人接过银子,将一篮子杏花隔着窗户捧了上去。玉禾接过篮子,细细一闻,只觉得清新淡雅,沁人心脾。
老人却没有立刻走,只是站在细雨中,看着阿禾微笑。
玉禾见他一头凌乱白发,尽数被雨打湿,忙道:“老爷爷,你先别走,我去给您找一把伞来。”
老人却是摇头摆手,玉禾坚持道:“这时雨寒,你不打伞,回家该着凉了。”说着抽身回去,不多时拿了一把油纸伞回来,从窗口送给了老人。
老人接过伞,伸手捋了捋被细雨打湿的胡须,笑道:“小妮子心地好,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玉禾闻言有些奇怪,当下摇头笑道:“老爷爷,你赶紧回家吧,这伞送给你了,不要银子。”
老人看着这个浑身剑意已经攀升至将近圆满境界却不自知的女子,他眯眼笑了笑,说道:“可否借一碗水喝?”
玉禾点头道:“有水,你等一下啊。”说着回身,拿起桌上的琉璃盏,倒下一杯茶水,送给了窗外的老人。
老人双手捧过青瓷杯,却没有喝,而是看着杯中清茶,开口说了一个字:“起!”
玉禾猛地一惊,忽然之间,那杯中茶水竟似沸腾一般,翻滚起来,咕咕冒泡。玉禾不由得退后两步,依旧死死盯着杯中之水,目瞪口呆。
那老人哈哈一笑,说道:“落!”一瞬之间,杯中茶水恢复平静,如同古井不波。
玉禾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显露神通的老人,问道:“你……你是谁?”
老人哈哈一笑:“小妮子,你雨中送伞,老汉顶峰送剑。”
“顶峰……送剑?”
“你现在站在剑道顶峰,只差一剑,便成剑仙。这一剑,我送你。不过,要先压制你体内剑意十年。”
老人话音刚落,只见那杏花篮中的花竟然纷纷跃起,在空中形成一柄长剑模样。老人伸出枯瘦双手,在空中微微一划,那道杏花剑就好像认主一般,围绕着老人欢快游动。
玉禾看着眼前一幕,她观看过吕七进练剑,眼界自然也开阔不少,知道武道巅峰,有凌空指物的玄通。不过吕七进向来低调,玉禾从来没有见他显露过这等玄妙手段。如今见老人竟然可以指花御剑,玄妙至极,早已被震惊的无以复加。
老人忽然手指玉禾,轻轻吐出最后一个字:“去!”
一道花剑,直直砸入玉禾胸口檀中穴,一瞬之间,玉禾只觉得心口被重重击中,一股强大的力量流窜入体内,与本身那无根剑意浑然一体。
剑气入,剑意成。玉禾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佝偻老汉挑起担子,脚步声声,隐没在春雨潇潇漆黑街道,留下悠然声音回荡在深巷之中。
“小楼一夜听风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
昆仑山上,叫玉青禾的女子猛然睁眼,看向老槐树下的听风老叟,她骇然道:“当时卖杏花压制我体内剑意的老人,就是你?”
听风老叟笑而不语。
玉青禾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究竟有何打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