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吧。”宋北因走过去，接过护士手中的毛巾，用最近的距离俯下身子贴近到他耳边，轻轻说：“景生，是我，北因。”
他侧了侧头，眼睛有些迟钝地转向她，喉咙里咕噜咕噜作响，她看到他一身的冷汗。眼泪猛然涌入眼眶里，几时见到过这么狼狈无助的梁景生？而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那一刻她没有任何把握，他认不认得她？即使认得，他还愿不愿意让她陪伴？但是听到她的声音，他似乎舒了口气，不再挣扎，任她用毛巾擦拭他的脸和被单下半裸的身体，她也长长地舒了口气，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往下掉。还好，他还肯给她一个机会，哪怕只是这一瞬间。
梁景生终于完全清醒过来，碍于他的体质，即使注射了抗过敏药物，对麻醉药品的使用仍然相当谨慎，他痛得时常痉挛。
宋北因日夜守侯在他身旁，不眠不休地照顾，为他梳理头发、擦拭身体、伺候他的大小便，他痛得厉害时她会把他像孩子似的拥在怀里，一边流眼泪一边柔声安慰，他痛苦扭曲的面孔会在她的喃喃低语中渐渐平静。
但有一次他在抽搐之下突然一口咬住她的脖子，虽然很痛她却没有挣脱，心里还有少少欣慰，起码仁慈的上帝还让她陪着他一起痛楚，让他依赖她。
那些日子里宋北因和他可谓是亲密无间，我即是他他即是我，他痛她会跟着痛，他舒坦她便放松，如此的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宋北因拒绝与外界的一切接触，只是单纯地守着他。有时凝视着他的睡颜会想起那首很古老的情诗：你浓我浓，忒煞情多……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泥，呵，原来就是这么回事。
咬她过后他用歉疚的目光望着宋北因被包扎的颈边，她笑笑：“如果你从此养成习惯，或许会被送进科学院研究是不是吸血伯爵的后代。”
他转过头不理她，自从他清醒后几乎不与她说话，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对她。患难见真情，虽然过往的芥蒂在生死面前已经无足重轻，但她知道他还没能完全消气，就这么轻易地原谅她显然心有不甘，而且找不到一个光冕堂皇的理由收回曾经说过的话－－更或者他并没有打算收回？
宋北因也不着急，更不敢主动提起车祸前的争吵，只要他能好起来，只要他快乐地生活在这世上，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介意。
直到有一天……
那天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以为梁景生睡着，因此放轻了脚步来到病房门口。门是阖着的，宋北因轻轻扭动门柄，打开一条缝，特护不在，只有宋清陪着之牧在说话。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她停下了脚步。
“宋清，你年纪也已经不小，怎么还不打算成家？”
“是不是要爱一个人才能与他走入婚姻呢？”宋清反问。
“一般情况下是这样的。”
“那你知不知道神话故事里有一种鸟，一生都在飞翔，唯一一次着陆就是死亡的时候。我的爱情也像是那种鸟，一生只有一次。”
梁景生沉默半晌：“没听说过，我在国外长大，中国神话故事听得少。”
“你最厉害的本事就是四两拨千斤……”宋清轻轻一笑，笑容中蕴有无限风华：“不过你也和我是同一种人吧？”
“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一辈子里可以爱两次甚至更多，但另外有一种人一生只会有一次真正的情感，做这种人其实很吃亏。我年纪已经大了，要改只怕不太容易，倒是你不如放弃看看其他，或许有更美好的东西也说不定。”他打了个哈欠。
宋清幽幽叹口气：“如果有人家世、样貌、学历、智慧皆为中等而且性格和蔼，还请你代为留意。”
“呵，条件如此之高，难怪嫁不出去。”梁景生把眼睛闭上，声音也渐渐低下去，终不可闻，似乎是睡着了，他这段日子里体力不支，昏睡的时间远比清醒的时候多。宋清站起身来，为他掩好被子。
从宋北因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宋清的面容，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注视着熟睡的梁景生，长长的睫毛不停抖动像只小蛾在扑扇着翅膀，良久，她用一种几乎是豁出去的口气轻轻说道：“景生，容我任性一次好不好？”
然后她看着她慢慢伏下身子在梁景生的唇瓣上印下一个吻，动作笨拙而慌张，可以想见她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当她的唇落下去的时候，宋北因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指甲掐进肉里，甚至考虑是不是要一脚把门踢开破口大骂，或是一把扯住她的头发把她拖出病房，但是她什么都没做，她脸上那种义无返顾的表情震撼了她，怒火忽然化做酸楚，如果宋清还有重新选择的余地，她不会这么做，可是爱情岂能由人选择？
有些作贼心虚地闪到走廊的柱子后面，直到看着宋清离开才慢慢走进病房。
梁景生正躺在床上睡着，他本就白皙的脸如今更加不见血色，嘴唇惨淡无光，面颊也瘦削得凹陷下去，宋北因理了理他的头发在旁边坐下，把脸颊熨贴在他的手上，不知何时泪水已经爬了满脸，然后沁入到他手中。
他为她落到现在这般凄惨的模样，一切都是她害的。梁景生也是个傻子，他竟然苯到爱上她，如果他选的是宋清会幸福很多吧？但他和宋清一样对自己的情感无能为力。
梁景生微微动了一下，她连忙把泪水在被单上擦干，抬起头；“你醒了？”帮他从床上半坐起身。
他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耐烦地把手抽出来，他的眼睛乌黑精亮，一点也没有昏睡过后的混沌，而且宋北因注意到他不着痕迹地抬起手背往唇边擦了一下。
忽然她有些怀疑，他刚刚是真的睡着，还是故意装糊涂？宋北因心里有数，但是没有细究，有些事情原本不必细究。
“我……刚刚去了医生那里，他说你复原情况不错……”宋北因随便找了个话题。
他的回答是，把头扭到一边看窗外的景色。
宋北因突然很沮丧，在床边半跪下去，把头埋进棉被里。鼻子里满是酸意，终于忍不住像个孩子似的抽噎起来：“对不起……我把你害成这样，你一定很生气……可是我知道错了，你也不肯再原谅我吗？”
“你知道我有时候又苯又固执，一直都在为了莫名其妙的骄傲而大错特错，我甚至看不清楚自己的感情……但是不管你还要不要听我都要告诉你，景生，我真的很爱你……很久以前就开始爱你了，可是我太苯，竟然一直都不知道，你一定要相信我。”从床边爬起来，试着想收起眼泪，但是不成功，终于号啕大哭：“我不要离婚，不要……你别抛下我一个人，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决不能没有你。如果你已经不爱我，我没话说，但我们既然还在相爱，你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什么见鬼的自尊骄傲统统都不管了，只要能和他永远在一起，哪怕是去地狱也甘心，她抽搐得厉害，以至不能正常呼吸，全身开始发抖。
梁景生一直冷冷地看着她发疯，既不安慰也不劝阻，过了一会，他淡淡地说：“是吗？那真遗憾，我们像两列同时出发的火车，可是方向不同。”
看着他的神情，宋北因觉得绝望而委屈，心痛得像是有人戳了一刀再淋上盐巴：“如果你一定要离婚，我就死给你看！”说完之后，突然觉得这种台词很熟悉，电视连续剧里每天都有人在重复，当时笑得前仰后俯，可是原来她们的心情和我一样。
他被我戏剧性的话逗得无可奈何地笑起来：“得了，得了，被外人看到还以为我这么神勇，卧病在床还能打老婆。”这是他醒来后和她说过的唯一一句玩笑话，虽然很丢脸，让依然抹干眼泪去抓他的手：“景生……”
他不耐烦地把身子往后靠，疲倦地闭上眼睛：“让我睡一下，累死了。”
宋北因不敢再说什么，垂头丧气地擦拭着未干的眼泪退到一边。过了一会，闭眼躺着的之牧动了动嘴唇，轻轻说出一句话让她含着泪水笑起来。
“蠢！要离早离了，还等得到今天？”
她欢笑一声扑到他旁边，把他圈进怀里，一边笑着一边流泪，把他整张脸吻了个遍，他皱着眉头承受，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是唇边终于弯起了一个弧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