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慕容冲倏地转过身，眼里闪过一丝犀利冷冽的光，直直刺向跌在地上的人儿身上，脸上隐隐有了嗜血的寒气。
一半脸隐在由郁郁草丛所形成的阴影里，慕容萧自知这次是躲不过，只得忍住脚踝处的疼痛，双手撑地，艰难地起身。
月光如缓缓流泻的水银，照亮了眼前的画面。
当真是倾国倾城第一人，无论身后是连绵起伏的秀丽山峦，还是澄澈见底的潋滟水光，在他面前都会黯然失了色。
他略微有些狭长的眼眯起，声音里透着浓浓的警告意味：“是谁鬼鬼祟祟的，出来！”骨子里的骄傲与尊贵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被磨灭，它们只是被深深地嵌在了心里。
慕容萧以袖遮脸，一步一趔趄，慢慢移到他们旁边，在距离大约还有三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看清了符锦。
符锦背对着她，身上的薄纱随风摇晃，背影看起来是那么地萧瑟孤寂。她的右手紧紧抓着手里的帕子，指甲深深掐进手心里，身子像是筛糠一般止不住地颤抖。
她以半俯的姿态站在慕容冲面前，左手似是捂在嘴上，用一种近乎绝望与悲哀的语气，一字一字地吐出：“你……说什么？”
慕容冲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与痛楚，但只有那么一瞬间。他阖上眼，又睁开，恢复了波澜不惊的姿态。他冷冷地擦过她的肩，向慕容萧走去。
慕容萧下意识地往后退，结果还是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立刻吃痛地低呼。
慕容冲一怔，只觉得这声音，这身形，这发色，还有那双拼命压抑住恐慌的透澈眸子似曾相识。
慕容冲想要抛开心里朦朦胧胧而不切实际的猜测，微微摇头，凌厉地看向她：“你是谁？”
慕容萧看向眼前美好如昨的男子，心底深处微微愈合的伤疤，“撕拉”一下又被扯出了一个大口子，鲜艳的血汨汨流出，那种强烈的热度烫伤了她的心。
她闭上眼，颊上淌下一滴泪，颤颤巍巍地叫道：“冲哥哥……”
犹如一声闷雷重重地砸在头上一般，霎那间，慕容冲怔在那里，他艰难地微微转头，难以置信地拉住慕容冲遮在脸上的手，往下一滑，他喃喃道：“萧……儿？”
几滴滚烫的泪顺着慕容萧的脸颊往下滑，她的嗓子沙哑地可怕，如不仔细听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说：“冲哥哥，是我。”
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子已经顺着突如其来的力道向前倾，被慕容冲一把揽进怀里。
“我一定是在做梦，”慕容冲似是自言自语道，他满面泪水，右手一遍遍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真是个……美梦。”
慕容萧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冲哥哥，我是萧儿，我是你的萧儿啊。这不是梦，我就站在你面前啊！”
慕容冲把她的头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肩窝边，像是害怕失去心爱玩具的小孩一般，反复说道：“萧儿，萧儿……”
突然，一股冲力带动慕容冲倒退了几步。
符锦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死死地抓住慕容冲不放手。她的眼里似能喷出火来，恶狠狠地盯着慕容冲，吼道：“她是谁，是谁？”又满脸敌意地看向慕容萧，在看清她的脸时，蓦然惊愕了片刻，她放开了手，身子晃了晃，迟疑地喊道：“萧……萧儿姐姐？”
该来的总是要来，需要面对的一定要面对。为了她和冲哥哥的安全，她要赌一把！
慕容冲拭去了脸上的泪痕，平静地走到符锦面前，轻轻地开口：“锦儿，抱歉，我其实……”
她将自己的身份来历，以及这几年所有的经历尽数说了出来，她的面色沉静得令人惊讶，似乎她只是在叙述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符锦的脸色渐渐发白，低下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慕容冲站在慕容萧身后，紧紧握拳，一言不发。
萧儿，这漫长而又看不见尽头的几年，你竟是这般努力地挺过来的……抱歉，我没能照顾你。
你，已经长成这般坚韧而绰约的女子……
只是在我心里，你还是那个会赤脚站在雪地里，小脸冻得通红却开心地挥着手向我笑的小女孩……
符锦的眼睫微微颤抖着，在脸上拉下一片阴影。良久，她开口了，然而语气里却让人分明感到她压抑不住的忿怒：“原来……你就是慕容萧，这么长的日子，你……瞒得我们好苦……”
慕容萧知道自己在这一刻没有立场去辩驳，只能沉沉地答道：“对不起。”
“想不到，诜哥哥就是为了你这么一个女人，一个……”符锦的眼神涣散，喃喃道，“仇敌，就是为了你这么个谎话连篇的女人去了梁州！”
符锦的眼神变得冰冷而犀利，咬牙切齿道：“我为他感到好不值！枉我们对你真心实意，我……我们真是傻得可怜！”
她的眼神淡淡扫过慕容冲，看着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慕容萧，眼里充满了她从未看过的温柔和缱绻。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嘴角浮起了一丝惨白的笑容：“你和他……好啊，我要是去告诉父王你们之间的‘交情’，你猜他会怎么做？自己的妃子和自己的……好爱卿，哈哈……”符锦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像是一柄利箭，直直刺进了慕容萧的心里，鲜血淋漓。
慕容萧阖上眼，上前一把揽住符锦，任她在怀里嘶喊捶打，绝不放手。“是我负了你们，是我对不起苻诜，你要是恨，就恨我吧。只是请不要再难为他，他……已经够苦了。”慕容萧皱起眉，沉痛地说。
符锦拼命地挣扎着，大叫着放开，一把咬上了慕容萧的肩。慕容萧吃痛缩了一下，却没有推开她。
直到咬出深深的牙印，直到伤口处快要渗出血来，符锦的身体一抖，松开了口。她颤颤巍巍地看向慕容萧：“你……为什么不反抗？”
慕容萧的眼底绽出了一丝惨淡的笑容，吃力地说：“这是……我欠你的。”
符锦的喉咙突然发涩，眼睛倏地酸了，却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眼前的人纵使曾经对她万般好，却也瞒她至深，甚至利用了她们对她的好来一步登天，一生一世，她都不会原谅她。只是这一刻，她突然忆起那日毫无预测地为挡过一剑的她，那温婉而安心的笑容，犹如被烙在她心底一般，她……无法忘记。
慕容冲掀过袍子底部，单膝跪地，低沉的声音犹如暗夜里看不见的深渊，一步步令她堕入，“公主，一切由臣一力承担，与萧美人无半点关系，还望公主开恩。”
符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多年以来积攒的爱恨苦痛，在这刻如汹涌的浪潮一般，一发不可收拾，而然密密交织，再分不清头绪。
她阖眼，抿紧下唇，又缓缓移开视线，挪到慕容萧身上。慕容萧脸色惨白却依旧维持惨淡笑颜，定定地看着她。
何时开始，这两人，成为了她不能放开的负累？
而她，在这刻明明看清了他们，自己也已然伤痕累累，却还是狠不下心，去报复。
因为一想到他们可能遭遇的伤害，自己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只是身心皆乏，她累了，累到不想再抬头看他们一眼。
那就这样吧，放手吧，符锦，你该放手了……
她闭上眼，转身，扔下一句：“从今日起，我符锦，与慕容氏二人再无瓜葛。天地为鉴，不负此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