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田沁馨带着听蝶跟生墨来看望翠莲。翠莲被独自关在一间病房里，窗户都被木板钉死以防止她逃脱，一日三餐都由专门的人员送进去，翠莲穿着特制的病号服，双手都被束缚着，她有单独的卫生间，很方便她日常的排泄。病房里没有带棱角的陈设，全部都是软包装的器具，杯子是铁质的，碗筷用完后都会立刻收走。
透过病房门的小玻璃窗，听蝶看到了呆坐在床上的翠莲，面无血色目光呆滞，长时间的吸食大烟，已经摧毁了她的代谢系统，她很长时间不吃东西也不觉得饿，一坐就是一天，护士每天都会来给她注视戒烟的药物，下午三点会给她输营养药。骨瘦嶙峋的她像是一具骷髅，因为药物的原因，天天都会呕吐，这是她最难熬的。听蝶问她当初为什么不去投靠自己。她对听蝶说，像她当初的情况，恐怕连方家大门都凑不了跟前就会被赶出去，更别提投奔了，再者说听蝶也是一个丫头而已，也没有能力来养个人，即便是子白在怎么宠着听蝶，自己终究不是跟方家有关系的人，时间久了就会遭到嫌弃，恐怕连累了听蝶。听蝶又问她怎么会染上大烟的。她说当初来到上海被骗进妓院，妓院老鸨开始只是打她们，她们受不了打只好从了，可是老鸨又怕她们日后不听话便教唆着她们抽大烟，一开始抽一口两口，后来慢慢的就上了瘾，只能任由老鸨摆布，听话的就能有烟抽有饭吃有衣穿。其实日子就跟掉进地狱一样。她跟两个姐妹最终受不了老鸨的挟制，偷跑了出来，开始在四马路站街，挣了钱就换大烟抽，不舍得买衣服只吃很少的饭，一天两顿饭而已，每餐只有一个包子或者素菜饼，一暖瓶热水也不舍得买。几乎所有的钱都拿来买大烟了。不抽就浑身难受，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样，皮肉像被一点点刀割着，经脉似乎要断裂，浑身抽搐，天旋地转。有时脑海里闪现，还不如一头撞死，一了百了。可是就连死的力气都没有，等过了那股子劲，缓过来就又没了死了的勇气，只好打扮好了，继续站街。过得不人不鬼，甚至连街上的狗都不如。有时客人喜欢玩点特别的，她被扒光了，客人拿皮带抽打她的身体，听她的求饶声。客人会给的钱多，她喜欢接这样的客，每次能赚到两张大票子，这样她就能痛快的抽一次大烟膏，也能吃一顿饱饭。她有时也会恐慌，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她害怕，害怕不知哪天就再也醒不过来，连个收尸的都没有。她亲眼看到有的姐妹死了就被人用白布一裹丢到郊外的乱葬岗。住的那个地方，时长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几个人抬着一个白布裹着的女尸，去郊外丢弃。没人会在意女尸是哪里人，叫什么，家里是否还有亲人。然后，空了的房子会再有人来租住。这里有人走了或者死了就会再有人来，来来往往，生死有命。
医生过来跟田沁馨交谈翠莲的病情。翠莲因为长时间吸食鸦片，肺部跟胃里已经有了病变，需要长时间的观察与治疗，在此期间病人是异常痛苦的，因为药物的关系，病人会出现很多排斥反应，加之翠莲的代谢系统已经紊乱，药物会残留体内长时间排泄不出去。田沁馨问医生要治疗多久，医生探口气，需要半年甚至更长，要看病人自身的意志力。
田沁馨跟听蝶介绍给翠莲治疗的医生，“听蝶。这是陈医生。是我的朋友。由他来给翠莲治疗。陈医生说了，翠莲的烟瘾很大，需要长时间治疗。要半年吧或者更久。这也要看翠莲自己的意志力。戒烟这种事不能完全借助药物也要靠着病人自身的意志。听蝶你也不能着急。不管受多少苦，我们都是为了翠莲好。这样吧。你还是不要经常来了。我会常来的。一是不要叫子白看出什么异样二是我怕你见了翠莲难受的样子心里难受。”
生墨扶住听蝶的肩膀，“是啊。听蝶。还是听少奶奶的吧。这里有陈医生你放心就是了。陈医生肯定会把翠莲治好的。你来看也是这个样啊。少奶奶会经常来的。你可不能叫子白看出什么啊。”
听蝶点一下头。她望着里面的翠莲，留下两行眼泪。转身欲要给田沁馨跪下，田沁馨立马上前拉住她。
“这是干嘛。听蝶。你还把我当外人啊。这是我应该做的。”
听蝶无地自容，“少奶奶。你叫我说什么好啊。我无以为报啊。”
“听蝶。你太见外了。我可是一开始就把你当自己妹妹了。这里你就放心吧。有我呢。你们什么都不用管了。陈医生对戒烟很有办法的。你们回去也不用挂在心上，这里什么都是全的，吃喝拉撒都不用操心。后天咱们就要上火车回去了。这事就算告一段落。回去可不许哭丧着脸，别叫子白看出什么端倪。过年了啊。都高高兴兴的。生墨。把听蝶好好地带回去。晚上我也去吃饭。多做几个菜。我那边还有一瓶红酒，从法国带来的。今晚咱们开了它。”
一说酒，生墨吸了一口气。她看了一眼听蝶，听蝶没有任何眼神回给她。听蝶现在对田沁馨的观念开始转变了。觉得田沁馨不是她心里想的那样。她眼皮一耷拉，没了意思。生墨像是没了帮衬的孤儿，他可不敢再跟田沁馨喝酒了，怕喝醉了又出什么洋相。要是两人再抱一起睡着了，他不敢再想。但是嘴上不能不给回应。
“奥。好的。少奶奶。”
就这样。生墨跟听蝶就回去了。田沁馨跟陈医生还要商讨治疗翠莲的事。
子白这边呢。他这几天也没闲着。他暗地里一直跟苏云良还有田沁德有往来。苏云良又在地下党同仁的帮助下弄到了一批药品，这次都是档次较高的一批西药。都放在一个皮箱子里。他们想着假借子白回乡之际，偷龙转凤。他们预备了一只一模一样的皮箱由另一位地下党带着，而这只装满药品的皮箱由子白带着，两人到时会一同来火车站，不动声色的调换皮箱。子白这一只就由那位地下党拎走而子白则换成了另外一只。前来与子白接头的会带一副墨镜穿一件咖啡色羊毛大衣，很好辨认。他会主动接触子白。暗号是“老乡。你也去桐县”，而子白则回答，“奥。你搞错了。我不去。”暗号一对上，两人就在上车前把皮箱调换。
这是子白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难免紧张。而且苏云良也有意邀请子白加入地下党。上次的事情子白做的很好，田沁德对子白赞赏有加。苏云良也看出子白是一个大好青年，一腔热血。一心诚邀子白加入他们。可是子白还是有些犹豫。他们提议让子白思考一些时日。这几天子白心里也在为这事左右不得，没有在意听蝶跟生墨这几天异样的举动。
子白心里忐忑，他一方面害怕以后自己会出什么事端怕连累家族以及生墨，他最担心的就是生墨，怕生墨受到伤害与牵连。而心里呢又确实想干一番事业，为国家尽一份自己的力量。脑子里很是惆怅与凌乱。他摇晃着酒杯里的酒，在大堂里踱步。此时生墨跟听蝶走进来。仨人撞见，他看到生墨跟听蝶脸色有些难看。
“你们怎么了。神色慌张的。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不知道后天就要出发了。东西收拾的怎么样了。生墨。你把物品清单拿来我看看。看看还有需要买的吗。不要到时候在慌里慌张的去置办。”
生墨应声去拿清单。听蝶忙说去厨房帮忙，晚上田沁馨要来吃饭。
子白觉得二人有些心事，可能私下里又出去玩闯祸了吧。他也没往心里去。
孙妈在厨房里忙活着。后天子白他们一走，孙妈跟老于也要回家过年了。子白已经给她跟老于发了薪水还有过年的奖励。本来是要生墨发放的，但是这几天都不见生墨的人影，也不知道那里去了。听着孙妈在唠叨，听蝶就问，“子白有没有问起我跟生墨去哪啊。你是怎么说的。”
孙妈一边择菜一边回答，“我就说你俩出去玩了呗。现在快过年了，这上海的街道上热闹的很。你们年轻人嘛不就是喜欢凑热闹嘛。小伙子小丫头最爱挤到人多的地方去了。我就说肯定出去玩去了。一玩就忘了时间。哈哈。”
听孙妈这么说，她心里就踏实了。帮着孙妈择菜。
而子白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房间里的那个皮箱。他心里非常害怕交接当日出现什么差错。田沁德对他说不要怕，自己当日也会假借送妹妹一起上火车为由跟随他们一同去车站，如若发现什么不对，会立即采取行动来保护子白他们，决不让他们有任何差池，再有就是他们地下党的同志也会在四周做好埋伏，见机行事的。
生墨拿来清单，跟子白对账。子白看了一眼目录随后对了对物品。他有些头痛，随手将清单丢到茶几上。坐下来用右手捏了捏两眼中间的位置，生墨看出子白有些疲累了。以为子白近几日为了生意上的事很是心累，成天应酬到处跑关系。他立马泡了一杯茶递给他，把他手里的酒杯夺过来。坐在他身边给给他揉太阳穴。子白顺势倒在生墨怀里，他确实累了，昏昏欲睡。方才生墨心里也紧张，生怕子白看出他做假账的事。幸好子白随便乱翻而已。这可是他第一次背着子白做这事，心里也难免紧张。他知道不该欺瞒子白，可是听蝶的事他不能不帮。只好这样做了。眼看晚饭时间就要到了，田沁馨也快来了。就让子白这样睡一会吧。他太累了。看着子白睡去的脸庞，他轻抚着，轮廓分明，眼睛却有些凹陷了，几丝憔悴爬上子白的额头。他轻唤听蝶。
“听蝶。今晚做一份珍珠银耳汤。给子白。”
听蝶从厨房出来，用围裙擦了擦手。“好嘞。睡着了啊。叫他睡吧。他也累了。你陪着他吧。啥别管了。我都弄好就行。”
子白在生墨怀里翻个身，沉沉睡去。像一个婴孩。生墨怀里很温暖，他好久没有与这熟稔的体温相遇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