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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伴我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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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

以生为本能的人,如果连生命本身都不留恋了, 他还要为了什么活下去?

汤贞站在亚星娱乐六楼的观景阳台上, 迎着寒风, 望向楼下, 一座废墟还在瓦砾中伫立着。从亚星娱乐公司第一天成立时起, 这么一栋小楼就盖起来了, 它陪伴了太多人的青春岁月, 而大多数人都已经离开了它,忘记了它。大院儿灰色的围墙早已经被工地围栏替代了,工人们站立在四周,身影渺小, 几台铲车开上去,履带碾压着破碎的土块、砖块, 铲斗支棱起来, 砸进三楼的窗里, 整整一面墙壁像被活活撕开了, 这么离了楼, 在铲车前轰然倒塌, 荡起更多的尘埃。

烟尘散去了。瓦砾中裸露出开裂的发黄的瓷砖,玻璃残渣被旧报纸糊在一起,汤贞瞧见许多散落的旧家具,还有些当年的画报,画报中的人喜笑颜开的,被贴在粉碎的墙壁上。

“汤贞老师, ”温心在一边说,,又劝,“这么冷,咱们回去吧。”又说:“子轲可担心你了。”

今年这个夏天,许多人都在猜测,汤贞到底什么时候会死。汤贞已经疯了,没有人样儿好多年了。他像一台随时会启动自毁程序的机器,只是在倒计时了而已。大家期待着他的死亡,只要一死,行业内外太多人都会有事情干了,他的生是没有价值的了,死却有,那么这就不叫做死亡了,这是一种“加冕”,是一种历史地位的“飞升”,以汤贞曾经的国民度、传奇性,只要运作得当,甚至有可能会让纪念他的活动成为一种新兴文化产业的开始。

与其苟延残喘地活着,还有机会一脚踏入名人堂,不好吗。趁现在死,二十六岁,死在还青春的时候,值!

再拖上几年那就不好说了。

可眼看着汤贞撑过了夏天,度过了秋天,很快,北雁南飞,天气渐冷,霜降了,这一年即将迎来尾声。汤贞熬过来了,他眼瞧着越来越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汤贞曾经的“弟弟”,素有“小汤贞”之称的骆天天却在叛出亚星近半年后,从一栋拆了一半的公寓废墟里传出了死讯。

报纸上评价他,说骆天天,出道七年,留在观众心里的代表作少之又少,一度是亚星娱乐最顶尖练习生的他,唯有在与“哥哥”汤贞有关的工作上,才会表现出他的刻苦与天资,也总会得到非常高的评价。这也就让骆天天身上始终带有难以磨灭的“汤贞”的印记,从他出道,到现在,始终是这样。

温心陪汤贞回去,路上接到子轲的短信。子轲说他过来接他们,温心忙说不用,他们半小时后就到家。汤贞这几天接连接到两通电话,一通来自公司,一通来自远在香城的妹夫,两通电话都是关于死亡。全家人都很担心他。这几天新闻又多,外面儿也是人多,眼多,子轲觉得不安全。

可汤贞老师想出门去看看,总不能全家人把他关起来。

这会儿子轲打给汤贞的手机,温心帮汤贞接起来了。车往前开,汤贞听到小周的声音在耳边轻声说:“看过了吧。”

“看完就回来吧。”

祁禄穿了身黑色西装,跟在亚星总经理毛成瑞身后,一同沿着殡仪馆的小道,走向会场大厅。

记者与媒体统统被拦在了馆外。骆天天的家人为骆天天举办了一个小型的告别仪式,是不对外开放的。

祁禄在受邀人的名单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弯下腰,在上面签字。

到场的人并不多,大都是骆天天学生时代的同学,还有以前在亚星公司训练时结识的练习生们。天天性子独,不太交朋友,在业内这些年,也谈不上什么人脉,就算有,他的家人大概也都不清楚。亚星老总毛成瑞还没进门,就有许多曾经的练习生朝门外望过来了。

一个年轻人走出门来,脸上想示好,又不合适笑,他当着众人面儿对毛成瑞鞠了一躬,又与祁禄握手。“禄禄,好久不见了。”他低声道。

祁禄瞧着曾经在“木卫二”一起训练多年的这位同伴,点了点头。

“木卫二”组合已经解散半年,五位成员,除了主唱天天外,其余四个人只来了这么一位。半年前,他们与亚星搞得剑拔弩张,如今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确实是造化弄人。

“他们呢?”毛成瑞轻声道。

年轻人表情不大自在:“他们仨都忙,在外打拼呢,就我闲的没事,我就过来了。”他又补充了一句:“不然一个人都不来也不好。”

现场摆放了不少花圈、挽联,有曾经合作过的业内人士送来的,也有媒体,粉丝会。祁禄跟着毛成瑞一路走进去,余光在路过的层层叠叠的白色花圈中瞧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黑色毛笔字迹,垂在最下面,淹没在众多的名字里。

美丽圣洁的雪白花朵一层层围绕着棺木,天天就在里面安睡。祁禄走上前,他望向了遗像里的天天:黑色短发,眼神明亮,笑得大方、爽朗。

他左眼尾下有颗小小的泪痣,俨然就是祁禄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

往后那种狡黠的,小恶魔般的微笑,又或是伤心时,委屈地坐在台阶上大哭不止。祁禄望着天天,脑海中回想起许多。有一次天天把他家的猫抱来了公司练习室,那只大猫的爪子总勾在天天穿的毛衣上,天天一边和祁禄说话,一边不厌其烦地拿着猫爪拿下去。

天天的母亲守在一旁,痛失爱子,她已然哭不出眼泪来了。许多远的近的亲戚在身边陪伴她,不见丈夫的身影。毛成瑞走过去,这时一位五十多岁年纪的女士从家人中站起来。

“毛总。”她声音悲戚。

毛成瑞看着天天的母亲,又看眼前,天天的大姨,他曾经的下属。

“抱歉,”他说,“你当年离职之前把天天交给我,我们没照顾好他。”

祁禄站在一边,听见天天的妈妈这会儿又痛哭失声起来。她在骂梁丘云,骂梁丘云把天天从亚星带走了,让天天没有工作了,要不然天天决不会走上这条路。她骂着骂着,又安静下来,亲人们围着他,照顾她,这时她有开口了,她开始骂汤贞了,如果不是亚星有个汤贞,天天何至于到今天啊!

大姨赶忙跪下了搂住了自家姐妹。“你别骂了,”她压低声音道,周围都是客人,“你还想弄出多少新闻,你就让孩子清清静静地走吧!”

祁禄和毛总一同走出了会场。祁禄站在门边,又转过身看去。仪式结束后,天天就要出殡火化了。

两个人沿着会场外的小道,往院外走。道旁生着荒草,毛总问祁禄话,祁禄一开始没听清楚,他低着头,直直往前走,直到毛总问第二遍。

“……阿贞是不是在家?”

祁禄抬起头,他对毛成瑞点了点头。

毛成瑞想了想,道:“我用不用去看看他。”

祁禄摇头。这时他看到殡仪馆外挤满了记者,而门里,角落的柱子后面,有一道镜头的反光在祁禄眼前一闪而过。

他过去,一把将柱子后面蹲的偷偷拍摄葬礼现场的男记者给揪出来了。也许是祁禄样子太冲动,旁边工作人员都想把祁禄劝住,不要在葬礼上打人,结果那短发红脸的记者一挣脱,吸着鼻子,抱着怀里的dv就跑了。

回程,祁禄坐着毛总的车。毛总问,阿贞的妹妹今年多大?

祁禄用手指给他比划了个数字。

毛成瑞皱起眉头来:“和天天一样大?”

毛成瑞下了车,让司机把祁禄送到家去。祁禄在车里坐着,却不想回家。他给了司机一个地址,在一个桥口下车,步行过了桥,他穿着西装沿山路走上去。

他远远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是汤贞。汤贞披着大衣,在院门外独自站着,好像在等他。

祁禄加快脚步,他强忍住了泪水,走到门前,和汤贞紧紧拥抱住。

第八幕伴我

十一月末,汤贞在新家的地毯上整理箱子,不仅是他的箱子,还有从小周公寓里打包送过来的好几箱。他在一堆一模一样的黑色夹克里看到了一件红色女士大衣,被人用防尘罩包裹着,很爱惜地收藏起来。

箱子里还夹着一顶绣有小飞机图案的棉帽,被汤贞看到了。

小周从楼上下来,他从老宅带过来几张画,打算挂在汤贞的琴房,还有沙发后面。瞧见汤贞手里这顶棉帽,他拿起来,戴在了头发上,接着他把汤贞抱起来了。地毯上到处是还没整理完的衣物,他抱着阿贞,在家走来走去。

最近外头发生的新闻太多,报纸的版面都不太够用了。从汤贞演唱会的成功、mattias 的解散,到骆天天自杀、梁丘云大婚。今天早晨周子轲看新闻,澳门警方将泰国女星的案子移交内地,北京市警方今天早晨出动,将梁丘云的岳丈,陈乐山,从家中带走,不知道要干什么。

还有些边角料的小新闻,像是梁丘云位于香山的家中遭窃,还有,有一群混混儿在街头散发一则假报纸,似乎背后有人指使,他们一夜之间将梁丘云冥婚的画报贴的街头巷尾都是,吓坏了住在附近的老百姓。

和外头的纷纷扰扰相比,新家远离世事,安全,安静。自从和亚星娱乐的合约到期,汤贞就已经是自由人了。可眼下,小周却不肯让他“自由”。一个人没事做,在家总难免胡思乱想。小周每天开着车,载汤贞和他一起去排练场地,毕竟 kaiser 的工作还没结束,还有演唱会这样收尾的事情要筹备。

排练场地汤贞也并不陌生,六年前,这里叫做“新城电影宫”。

肖扬他们也许被人提醒了什么,在汤贞面前,他们只谈工作,从不提及外头发生的一切。八个人,加上队长周子轲,加上汤贞,排练完了就凑在一起吃饭,每天都热热闹闹的。

晚上回到家,汤贞和小周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影,他们泡澡,在浴缸里聊天。汤贞站在主卧室的窗边,擦得半干的头发垂在睡衣肩上,汤贞仰着头,透过窗玻璃,望北半球冬季的夜空。

他望不了一会儿,小周就过来了,到他身边来。他们在一起看天上的星星,无论汤贞在做什么,小周都陪着他。

曹年不建议汤贞这时候回去香城。周子轲刚刚搬新家,很多事项都没有安排,一时也没有合适的家庭会计师。他还没学会怎么处理资产,对自己名下的财富也缺乏概念。至于汤贞,还不如周子轲呢。这么多年,汤贞只管做他的艺人工作,财政大权从郭小莉手里又放到温心手里,汤贞大概只有在亲手给别人包红包的时候才数一数手里的钞票。

周子轲给朱塞发了封邮件,请朱叔叔帮忙,给打来电话的汤贞妹夫付一笔丧葬费,以及刚出生婴儿的抚养费。至于付多少,周子轲请朱叔叔直接估计一个数字,不用再问他。

汤贞看起来很正常,正常去场地看周子轲工作,正常在家中忙碌。周子轲看他,反而觉得担忧,觉得很不踏实。

香城那边儿没有再来电话。汤贞新做了舅舅,但家里人并不太需要他,只渴望舅舅提供富裕的生活保障。

“阿贞。”

“嗯?”

“汤玥,现在应该正和你们的爸爸在一起。”周子轲搂着汤贞,他们在被窝里,透过没有拉紧的窗帘,能看到月光洒下来,照得半面卧室都亮,仿佛置身于虚幻空间。“他们父女两个,”小周说,“在天堂一起生活,不用担心。”

汤贞侧躺在周子轲身边,汤贞哭的时候没声音,只有极轻微的喘气。周子轲低下头,他把汤贞的手攥在手里,他觉得心疼。

可哭是好事情。这让周子轲逐渐放下心了。

“天堂里一定有很多好人,无辜的人,”周子轲瞧着窗外,他的脸也被月光照亮了,“还有,和家人彼此思念的人。”

第二天一早,天刚刚亮,温心便开车过来了。她拿驾照不久,绕了好远的弯路才找到地方。她在附近社区的公用停车场停了车,走过来按门铃。

又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视频电话接通了。“温心?”汤贞老师的声音听起来,比前几天又有精神了。

院门打开,温心把手里“如梦十年”演唱会dvd的制作企划最后检查了一遍,放进包里,走进去了。

她沿着小路,迈上台阶。温心透过一楼的窗边,瞧着屋里面壁炉正燃烧着,映得窗子都红。温心不禁缩了缩脖子,她听到了屋里传来的音乐。

房门打开了,汤贞穿着家居服,手上还套着隔热手套,房间里有刚烤好的面包的香气。他对温心笑了:“家里暖和,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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