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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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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浓现在可以说是日理万机了,各种各样的事都集中到他的手上,从一大早起到晚上零点钟,他成天陷在事务中不能拔开。大会,小会,找人谈话,接见上边来人,回答有关领导的提出的问题,解决工作中突然出现的问题,就是走在路上被人拦住了也要回答人家的问题。到了晚上,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大得象斗一样,而且在向四面八方膨胀了去。他的饭量越来越少了,而且睡眠也不好,睡下老作噩梦,要不就是睡不塌实。他的面容急剧消瘦了,凤小莺多次劝他好好休息,别把身体搞垮了,他总是自信地说他的身体不会垮的。他在上大学时是学校足球队的中锋队员。凤小莺知道自己劝不下他,就把他的工作日程排的少一些。有些事情不需要他出面就尽量少出面,给他腾出时间休息。夏雨浓发现了,就又问凤小莺什么工作怎么样了,进度如何,凤小莺又得向他汇报,这样一来,越发使夏雨浓更忙了。凤小莺看着效果不隹,也就由了他去,只是在他工作时不时地提醒他要休息。

这天夏雨浓的工作日程上是参加招聘对象的面试工作。一周前,千乔县正科级干部招聘书面考试在县进校进行,他与县上几位领导和凤小莺到现场进行了检查。五六十个考生分四场参加了语文、时政、外语、经济管理等几门课程的考试。结束后,招聘办公室很快对试卷进行了评阅。定出了八名正科级干部候选人。接下来就是面试,夏雨浓就是面试的一员考官,招聘办已为他提供了一份面试的题目。他粗略地看看,就要到面试场上去,可这时候金星村马玉星却打来了电话:

夏书记,大事不好了,群众把公路切断了不让在村子建电厂,而且还要到县城来请愿,我挡不住,你快来一下吧。

夏雨浓对凤小莺说,面试我去不成了,你面试一下算了,我要到金星村去,那儿群众闹事呢。

凤小莺,面试要不了往后拖一拖吧。

夏雨浓说,不行,我们现在一些部局委办急需要一把手负责工作,你具体把一下关行了。你有这个能力。而且你也知道从哪些方面进行面试。具体工作让副书记文书苹与你同去吧。我给她说。

凤小莺却赶忙说,你不要说了,我给文书记说。

夏雨浓愣了一下,说,也可以。但你要敢于坚持自己的意见,不要因为她是县委副书记就作无原则地让步。

凤小莺笑说,这话要是让别人听去了还认为我们两人合谋与副书记进行斗争呢。

夏雨浓抓起电话拨通了于化奇县长,说了金星村群众闹事一事,要他现在与他同去金星村。

于化奇惊讶地说,我的妈呀,今年的社会综合治理奖怕是没有影子了。

夏雨浓说,不要考虑得那么多了。

于化奇又说,公安局魏平局长去不去?

夏雨浓说,不叫了吧。

于化奇说,叫上保驾护航吧,让他们坐上咱们的轮船体会一下世纪末的群众风浪吧,要不他们到哪儿体现自己的价值呢?

夏雨浓说,那就叫上吧。

赶到金星村,果然看见村子旁边那块停放着推土机的地边坐着几百名群众,神情漠然地看着周围的什么,但却十分明显地希望上级有人快快来看看他们静坐的样子,以便让他们的目的达到。夏雨浓与于化奇下车走过去,从人丛里走出了马玉星,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好像要哭似的。

夏雨浓没有吭声。

于化奇大声说,怎么了?如丧考妣。

马玉星用手指着周围的群众,看看,就这群众还能进入二十一世纪?还能把经济搞上去?我算把人看透了。你把心掏出来他们也不领情。于县长夏书记你们说为了搞银行的贷款我们花了多少时间费了多少精力,可现在倒好,他们往推土机前头一坐,就要把我们的事业拦住?可他们也不想想我们这样干是为了谁呀?

夏雨浓却转过身子蹲下去问跟前的一个戴茶色眼镜的老头子,大叔,你们不愿意村上建电厂?

戴眼镜的老头子气哼哼地说,建什么电厂?没有建电厂我们全村一个人就背了000元的债了,现在再一建电厂,有人算了一下我们每人要背5万元的外债,你说我们背上那么多外债还能干啥?我们自己能还得起吗?这不是把我们往沟里引吗?

旁边另一个年青人说,我们村上的土地本来就不多,每人只平均不到八分地,现在又要占地,还让我们吃不吃饭?

夏雨浓说,你们光算支出的,不算收入吗?你们没有算算,电厂建起你们村上每年要多收入多少钱?

戴眼镜的老头子愣了一下,我们没有算。老头子说。

夏雨浓说,你们没有算,我可算了,我算了一下,只要电厂一建起,你们村子每年就可以增收6000万元,也就是说你们每个人要多收入近一万元,你们何乐而不为呢?

在夏雨浓说的当儿,他的周围已经围了一群人,大家静静地听着他的话。于化奇则在工地上四处走动,脸孔黑得如同六月的雨云天。

马玉星胆怯地看着他,说,你说怎么办?

于化奇的眼睛盯住马玉星,气哼哼地说,我不明白,你给村上办好事,可群众为什么不领情?难道群众都是木头脑袋?

马玉星有点沮丧地说,我也不知道事情出在什么地方。

于化奇说,要从我们本人找原因。群众是通情达理的,是我们工作没有作到家作好。

于化奇已经听到了有人在下面反映马玉星的经济问题与作风问题,说马玉星有了情人,还有时候到包厢里去逛逛。村上的帐务也不是多么的清楚。四五月份于化奇派地税局到金星村查帐,查出偷税漏税款00多万元的问题。便让村上把税款补交了。地税局要进行罚款,于化奇拦住了,放了村上一马。他知道对金星村不能太苛刻。金星村能发展到现在,也确不容易,无论如何县上也要扶持。但于化奇明白现在的金星村已不是原来的金星村了,现在的金星村早已是亿元村了,马玉星手里掌握的资金是以前一个乡镇也掌握不到的。他的权力大着呢。他坐的奥迪车他于化奇就没有坐上,他乘坐的只是一部普通型的桑塔拉车,而且是一部已经跑了七八年的车了。须知在当代社会车子已经成了权力和地位的象征。谁能知道他的权力在实际上没有马玉星大呢?

这边两人正在说着,那边的夏雨浓却朝他们走了来,来到他们面前站定,对马玉星说,你的宣传动员工作没有搞好呀,群众目前对村上办电厂还不理解,他们最为担心的是个人的债务负担重了影响他们和后辈子女的生活,所以现在最为关键的是要把群众的思想作通。马玉星说,夏书记你既然来了就给群众讲讲,你说的话新鲜,比我们这些土包子强多了。夏雨浓说,可以。

马玉星把静坐的群众召集到一起,请夏雨浓讲话,夏雨浓就从未来的发展方向、金星村与全国其他先进村的对比、电厂建成后会给群众带来的经济效益等方面说了说,最后他深情地说,同志们,你们要坚决地相信,我们金星村的以后会越来越好,而不是越来越差。现在牺牲一点土地,是为了以后我们过上更好的日子,所以大家的眼光要放远一点,不要光瞅着脚面前的利益,共产党人不是为了个人的私利而是为了更广大的人民群众谋利益的。

夏雨浓以为金星村的群众如果同意电厂建设就会没有其他事了,但是他错了,在他从金星村回来的第三天,金岭市检察院突然对马玉星的家进行了搜查,当场查出了马玉星家的储蓄存款和现金共计0万元,并把它们全部带走。马玉星也被收审了。舆论传出,全县哗然,到处都有人在议论,说没有想到一个大名鼎鼎的村支书原来也是一个贪污犯,真是在这个世界上当官的没救了。

郑宇清急赤白脸地向夏雨浓汇报了这起突发事件。

夏雨浓生气了,在办公室不停地踱圈子。

郑宇清说,夏书记,他们没有给你打招呼?

夏雨浓说,郑书记,你这个纪委书记是怎么当的?怎么咱们的人被抄了家你还不知道呀?

郑宇清气咻咻地说,人家是市检察院独立办案,我有什么办法?

夏雨浓说,可你再怎么独立办案也得向我这个老板招呼一声呀。不打招呼会不会有其他什么意图?

郑宇清用手搔着脑袋,反正我觉得不对劲儿,好象是有人冲着我们来的。冲着我们的招聘,冲着我们的周文化艺术节来的。

夏雨浓说,马玉星的财产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贪污受贿的?

郑宇清说,马玉星原来在当书记之前曾办过几年企业,是他私人办的,听说效益也不错。我估计这0万元是他那时的积累。后来马玉星当了村支书,把自己手上的企业全交到了村上,折了价,但据群众说,只是象征性地收了一点钱,也就说等于马玉星把企业白送给了村上。马玉星大概从那时起就有了名气,几乎年年当先进,市上省上中央级的先进都当过,以前也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问题。金星村也一年一年越来越有名气,企业产值从百万元上升千万元再上升到亿元。照我说,马玉星做出的成绩你就是给他一个县长也不为过呀。

夏雨浓说,如果是这样,我们要马上去市上把马玉星保出来。

坐在旁边的凤小莺忽然说,我记得马玉星是县人常委会委员,还是市人大代表。

夏雨浓忽然拍了一下手,对呀!没有人大的准许,他们不能随便收审马玉星的。

凤小莺抓起电话。

市检察院吗?我是千乔县委,你们把马玉星收审了是不是?……什么?收审的对?……对个狗屁!快给你们的头儿说,快把马玉星放了,他是市人大代表,你们没有得到市人大的同意把他逮走是违法的。现在有几个报社的记者正在我们这儿要情况呢。你们要是不在两个小时内把马玉星放回来,明天报纸上出现你们违法的报道我们可不负责任。

凤小莺放下了电话。

过了不到五分钟,电话又响了,是市检察院的,里边说,我们马上把马玉星放回来。你们给记者说说,这事儿是我们的疏忽,请他们不要报道了。

还没有等马玉星回来,金星村却又出了事,众多群众聚在一起,乘坐了汽车要到市上去闹事,要把他们的支部书记的事闹明白,把马玉星从市上弄回来。向夏雨浓汇报情况的金星镇书记王玉晨在电话里说,夏书记,我现在去堵金星村的群众。

夏雨浓说,王玉晨你听着,要是金星村的群众到了市上,你的党委书记就别当了。你现在快去路上把他们拦住,那怕睡在车前也不能让他们的车通过。

王玉晨说,你要让我牺牲呀?

夏雨浓说,金星村现在就是上甘岭,你要学学黄继光。

王玉晨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说他马上去。

夏雨浓很快作出决定:郑宇清、凤小莺与他同去市上,于化奇与公安局局长魏平向金星村赶。帮助王玉晨,把群众拦在村子里。

夏雨浓对魏平说,你与于县长把金星村的群众劝下就行了。

魏平说,夏书记你发号令,我把全县的警力集中起来把金星村包围了,来几个星期的戒严,看谁还敢再骚情。

夏雨浓说,你敢?

夏雨浓赶到市上,先到市委办公室,侯秘书笑说,书记别来无恙?

夏雨浓急急地说,无恙个屁!癞蛤蟆叫牛踏了一蹄子——周身的伤。你知道马玉星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侯秘书说,马玉星十分重要?

夏雨浓说,当然十分重要。而且非常重要。千乔县不敢再闹“地震”了,而马玉星确也是我们县的一面旗子。

侯秘书诡诡地笑着,说,闲了不烧香,急了抱佛脚。这一段时间把我这个难兄难弟忘了,连个电话也不打。看了一眼凤小莺,向夏雨浓别有意味地挤挤眼,说,发现新大陆了吧?

夏雨浓说,侯秘书,千乔县现在百废待兴,招聘正在进行,周文化艺术节正在筹备,可是却又出现了这样的事儿,实话告诉你,周文化艺术节上的好多资金要靠金星村,要靠马玉星同志办理,现在把人家关了起来,这不是给我们的改革开放泼冷水呢吗?

侯秘书把一支烟扔给夏雨浓,又给郑宇清要扔烟,郑宇清摇摇手拒绝了,说自己不会抽烟,侯秘书忽然对凤小莺说,凤硕士,听说你们周文化艺术节有论文评奖,头等奖多钱?

凤小莺笑说,秘书长大人有论文?

侯秘书长笑说,我的论文要待价而沽。如果奖金优厚了,我的论文的质量也会高的。

凤小莺说,好吧,我们给秘书长大人设特等奖。

侯秘书长说,特等奖奖什么?

凤小莺笑说,奖周王庙一日游。

侯秘书长也笑了,优厚优厚。那我真要写一篇了。停一下又对夏雨浓说,夏书记你去与大老板谈谈吧,我想你给别的人谈不起作用的。望着夏雨浓,眼里的意思深刻极了。

夏雨浓笑说,侯秘书长,看来我们确实得在一块儿交流交流了。

侯秘书长一脸的坏笑。又说,其实马玉星是市人大代表,检察院没有经过人大同意把他抓去是非法的。

夏雨浓说,凤小莺已经给市检察院打了电话了,他们同意马上放人。

侯秘书长看了看凤小莺,笑说,到底是硕士生。

夏雨浓临走时他又说,夏书记,别忘了有人是杀鸡给你这个猴子看的。

在秦淼的办公室里,于化奇的电话打来了,告诉他金星村的群众没有拦住,正在向市上开来,一共有五辆汽车,车上插着旗子,还有锣鼓在咚咚地敲着,有几辆车上还挂着横幅,上面写着:马玉星无罪!我们要马玉星!马玉星是我们金星村的脊梁!夏雨浓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在嗡嗡地响着。

秦淼看着夏雨浓与郑宇清,说,你们找我有事?

郑宇清说,市检察院把金星村的马玉星逮了。

秦淼有点生气:检察院没有给你们事先说过?

郑宇清说,没有说过。现在金星村的群众正在坐着车子朝市上开来,要向市检察院要人。

秦淼有点吃惊地看着夏雨浓:真的?

夏雨浓点了点头:刚才于化奇打了电话向我说了,金星村的人正朝市上进发。

秦淼脸色就有点难看:胡闹呢吗。抓起电话要通了市检察院,在电话里问检察长金星村马玉星的问题,检察长说人已经放了,因为人家是市人大代表,没有人大的同意是不能逮的。只是从家里搜出的0万元存单与现金,我们正在审查。

秦淼生气地说,这笔款子是受贿的?

检察长说,现在还说不准。

秦淼说,马玉星村上的群众要来市上闹事,你们立即把闹事的群众想办法拦在市外,有什么问题与他们当面谈一下,争取能把问题早早解决了,不要酿成民众的闹事,金岭市这几年社会治安状况大体上还是比较好的,但越是这样越是要加大工作力度,你们的任何工作都要围绕稳定作文章,不要再给复杂多变的环境添什么乱子。

秦淼回头又给夏雨浓说,你现在立即朝回赶,在半道上把群众说服了让他们回去。至于其他的什么事以后再谈。要是今天不把金星村的群众问题解决了,我可对你不客气。

夏雨浓还想再向秦淼谈谈这里边会不会有什么其他问题,但秦淼已经这样说了,他也就打消了再谈的念书。

夏雨浓与郑宇清凤小莺坐车马上离开了市委,在开出市区二十里地后,他们的车子与相向而来的金星村的大卡车相遇了。随后市检察院的车子也来赶来了。夏雨浓让车子停在路中间,下车后背着双手站在路中间。

坐在车上的金星村的群众看见了县委书记站在路中间,有人在车上喊:让开道!别阻拦我们的车子!

司机在不停地鸣着喇叭。

于化奇、魏平、县交警大队大队长以及县政府办主任、王玉晨等人也从车后走到前边,与夏雨浓站在一起。

车上的群众伸长脖子望着下面的夏雨浓等人。

你们不要再去市上了,我刚刚从市委书记秦淼那儿来的,你们的要求我已经向秦书记谈了,他很重视,并且责成市检察院检察长立即调查。而市检察院也把马玉星已经放了回去。所以你们现在可以放心地回去了。如果你们要一意孤行,那么会出现什么事情呢?现在还难说,但是有一点却是非常明显的,那就是市上会认为这起群众闹事的组织者是马玉星。你们想一想,如果你们一定要去,我会让开道的。但是你们还要明白,我们的宪法规定群众上街集会要经过公安机关批准,如果没有批准,那就是非法的。对于非法的群众集会会出现什么结果,你们一定知道的。

夏雨浓这么一说,车上的群众静了一会儿,后来有人说,既然夏书记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了我们,马书记也回去了,那我们还去干什么?回吧。

闹事的群众回去了,马玉星之后也从市上回了家。但他一回来就躺倒了,提出自己再也不干村上的事了。他对村上其他干部说,他马玉星是背儿媳妇朝华山——吃力不讨好,还落了个烧包头的名。金星村又一次陷入到混乱中去了。

招聘正科级领导的面试结束了。根据考试分数与各方面的条件,凤小莺与邰任玉在一起从八人中筛选出了五名候选人,其中就有高明。还有县委办副主任丁仕宁,他是在两周前突然下决心要考取教育局局长的。夏雨浓让凤小莺与邰任玉把五人的详情逐一写清,然后在常委会再作一次研究,如果常委会上再没有什么意见,就发文通知他们马上上任。但就在常委会召开前三天,有人写匿名信反映高明在乡政符有贪污行为。信件是寄给县纪委书记郑宇清的,郑宇清一看事关重大,立即把信件转给夏雨浓,夏雨浓看着用电脑打的匿名信里这样写着:

田村乡副乡长高明在乡“普九”时,收受县建筑公司第三建筑队贿赂款1万元。致使田村乡的普九基建质量存在严重隐患,至少目前有一所中学的楼房已经出现裂缝。我们提出请县委立即对高明进行审问,查明事情真相,把腐败分子一网打尽,绝不给腐败分子留下可乘之机。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正义之人

1999年9月1日

夏雨浓把信放在桌子上,陷入了沉思。他不知道这封信究竟是真是假,也不知道高明到底受没有受贿。但在高明马上要招聘到正科级岗位上时出现这封信,它本身所具有的意味也就显露了出来。

郑宇清说,夏书记,你是怎么想的?

夏雨浓把凤小莺叫来,让她看匿名信,凤小莺看了看,说,真是及时雨呀。

郑宇清说,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凤小莺说,高明是这次招聘中考试分数最高的,他要担任财政局长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全县,而要求担任财政局长的人却又很多,有些人看着竞争不过了,就抛出了这把杀手锏。这也不足为奇。

夏雨浓说,小莺你去处理一下吧。

凤小莺站起来就要往外走,郑宇清却拦住了她,别急,你说说你怎么处理高明的事?

凤小莺把脑袋歪了一下,看看夏雨浓,又看看郑宇清,说,我的郑书记,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我不会把腐败分子放进来的。

郑宇清看着夏雨浓,夏雨浓说,小莺你把处理的方法给郑书记说说。凤小莺说,我把他叫来问一下就行了。说完走了出去。这边郑宇清说,这能行?夏雨浓说,有时候最复杂的却是最简单的。

郑宇清从夏雨浓那里出来后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就又来到副书记文书苹那儿,把夏雨浓让凤小莺处理高明的事说了一下,文书苹立即睁大了眼睛:这怎么行?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让一个女同志去处理?万一她处理不了呢?万一出了事呢?文书苹于是批评起郑宇清来了:你是纪委书记这么大的事怎么能拱手相让呢?你必须要亲自去查证,这是你的本职工作啊。

郑宇清有点为难,说,可是夏书记已经说了,我又怎么好意思去争呢?

文书苹想了想,说,既然这样了,你就留个心,随时注意高明的动向,你也可以到县建筑公司那里作作调查吗?你说呢?

郑宇清说,也只能这样了。

郑宇清的神情看起来非常疲惫,眼睛浮肿,额头青里透白,下巴那儿的肌肉下垂着,本来就白晰的脸颊因为睡眠不足越发显得苍白不堪。

文书苹说,郑书记你身体不好?

郑宇清苦笑了笑,说,也不知怎么了,就是感到不舒服,好象没有睡醒似的,浑身乏力。

文书苹眉头皱了皱,说,有病要看呢,不能拖着病身子去工作啊。尤其你是纪委书记,肩上的担子重得很,千万要爱护自己的身体呢。

郑宇清其实是碰到了一件比高明更为复杂的事:有人向他写信反映县水利局局长龚友贤在千乔山沿山坡一带的打井工程中有贪污行为。他私下里向沿山坡一个乡上主管水利的副乡长作了调查,副乡长非常害怕文书苹知道这事,所以一开始贵贱不说,经过他耐心动员,才说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县水利局在千乔山坡一带共打了3眼机井解决当地群众缺水吃和旱地灌溉问题,打机井的资金由县水利局解决,但具体施工却是千乔山沿山坡一带的几个乡镇,3眼机井投资60万元,资金拨了下来,但最后县水利局却拿了近40万元的发票让这几个乡镇盖章子,并要写上用于打井,这几个乡镇不能不盖章子,所以最后3眼机井的费用就成了100万元了。乡镇干部们明白事情真相的知道县水利局是把国家的专项拨款截留或变相截留了,不明白底细的以为是当官的把钱贪污了,于是就有人把问题反映到县纪委书记郑宇清那里,而由于水利局局长龚友贤是文书苹的丈夫,所以郑宇清一下子犯了愁,他不知道这事儿究竟怎么处理好。他本应当向夏雨浓书记汇报的,但是半路上又杀出了一封揭发高明的匿名信,他真有点自顾不暇了。

郑宇清没有想到夏雨浓也收到了这样的揭发信,夏雨浓在这天快下班时把他叫到办公室,把那封信摆在他面前,他只瞥了一眼,还没有说话,夏雨浓就说,你也收到了这封信?郑宇清苦笑了笑,点了点头。夏雨浓说,怎么,你怕了?郑宇清说,有点害怕。夏雨浓说,怕不解决问题。郑宇清说,我现在就去下面作调查工作,如果有情况,咱们再碰头,如果不真实,这事儿也就不需要再公开了,免得伤了同志中间的和气,产生误会。夏雨浓说,你让审计局去吧,发挥一下他们的作用。不要事必躬亲了,看看你的脸色,这些日了怎么瘦成这样了,要查查呢。说着抓起电话:水院长吗,你找上一个医生给郑宇清同志把身体查查。怎么样?……能行?……那好,我让他马上过来,你看着给检查一下。好了,谢谢你……放下电话,说,你快过去吧。郑宇清这才不情愿地走了。

过了两天,郑宇清在饭厅碰见凤小莺,说,高明的事查清了?

凤小莺说,清了,没有问题,人家把钱交到乡上了,我们看了看帐,帐上有那笔资金。

郑宇清叹了一口气,说,这就好,我就放心了。停了一下又说,你问高明了?

凤小莺说,问了。其实高明的事肯定是假的,你想想,在那么多的招聘人员当中他答的分数最高,那就说明他心中非常坦荡,无私无畏的,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答出好成绩,你在哪儿能找到一个贪官答出这样好的成绩,没有的。所以你们纪委应当把高明表扬一下,发通报表扬。

郑宇清说,这事儿要请示一下夏书记。

凤小莺说,这是夏书记的意思。

郑宇清说,好吧。

凤小莺又说,听说你病了,看了没有?

郑宇清说,看了,没有啥麻达。你放心,我结实得很。

凤小莺却看着郑宇清的脸色说,你的你脸色不好看,你要注意呢。不要熬夜了。熬夜最费人了。

就在郑宇清说他没有病的时候,水院长却向夏雨浓透露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郑宇清已是肝癌晚期,如果治疗得好也只有四五个月的寿数。夏雨浓一听惊呆了,半晌才说,水院长,你给医生好好说说,把病查清,不要搞错了。水院长却说,百分之百的正确。我们医院的一个大夫看这类病是百分之百的正确,没有麻达。夏雨浓问水院长这病怎么治疗时,水院长说,如果病人坚强,知道患了绝症精精神上还不至于崩溃,如果不坚强的话,他会一下子垮了,很快就会死亡。夏雨浓说,到外地治疗怎么样?水院长说,现在到啥地方对这病来说都没有办法。如果要治疗只能是尽尽责任。夏雨浓说,尽责任也要尽到,现在把他转到省上医院去怎么样?水院长说,可以呀。

第二天,在夏雨浓的安排下,郑宇清被送到省城一家医院治疗。很快的,郑宇清得了绝症的消息就在千乔县传出去了。

这天晚上,文书苹回到家后,对丈夫龚友贤说了郑宇清疾病一事,末了叹了一口气,但是龚友贤却嘿嘿一声冷笑。文书苹惊异了:你笑什么?

龚友贤说,我笑郑宇清。

文书苹越发惊异了:他肝癌晚期你还笑他?

龚友贤说,书苹你知道吗,他最近派审计局审计我们水利局的帐呢。

文书苹说,这有什么奇怪的?

龚友贤说,我的姑奶奶,人家把刀子已经架在你的脖子上了,你还说你把刀子往好里架。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文书苹说,冲着我干什么?

龚友贤说,你难道没有看出,夏雨浓来千乔县后最赏识的是谁?凤小莺!这女人不是平地上卧的兔子,她打早就看中了你的副书记的位子。可是你在前边挡着她,她上不去啊。她有文凭而且是硕士生,在千乔县只有她是硕士生,你们大多数人还尽大是电大的或者是参加了什么培训班弄下的文凭,谁也比不上她条件优越。你知道夏雨浓为什么对于她倾注了相当大的热情,因为他们已经互相爱上了,要不为什么夏雨浓能把她从飞机上拉了下来?这里边的故事精彩着呢。只是你一天不知道罢了。

文书苹听了半天还是没有弄明白是什么原因,就又说,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龚友贤说,有人怀疑我们水利局把国家的水利基金拨款私分了,就上告我们,可是我们只不过是把多弄回来的款子加到了住宅楼里了,要不为什么我们住的楼房每平方米只有00元呢?你以为是建筑队给我们算的便宜吗?

文书苹吃惊了,你们把国家的水利基金拨款占用了多少?

龚友贤说,不多,平均每年就是七八十万元。

文书苹说,国家每年拨多少给千乔县?

龚友贤说,每年也就是个四五百万元。

文书苹气愤地说,这么说来你们每年把国家拨的款子占了五分之一还要多。

龚友贤说,这有什么?我告诉你,这种多占国家拨款的现象不光是水利行业,其他的农口的,商业口的,外贸口的,教育口的,公检司法口的,交通运输口的,那一家不是变着法子多占或者变相挤占国家的资金。焦点访谈报道的四川社会劳动保险局挪用养老基金多少建大楼?8000万元!咱们省上黑水河工程挪用国家资金建的住宅楼你在电视上看过。可是你批评归批评我挪用归挪用,占了就占了,反正我也不往自己的腰包装,谁也把我没办法。

文书苹说,你们是采用什么方法占用的?

龚友贤说,方法多了,我们主要是把局里的基建楼的发票或者是其他的开支拿去让基层盖上章子证明是打了井或者是修了水利的就行了。

文书苹气得歪扭了脸子:你可真是出息极了。

龚友贤说,其实我们也是明明白白的用了国家的资金,就是用在了住房上了也是大家住宿,不是我一家住的。

文书苹说,你大概不知道县城的工人和教师的住房有多么困难。有的教师都当了快四十年了,一家二代或三代人还挤在一间十平方米的屋子生活,那情形你大概不知道。

龚友贤说,千乔县的什么事我不知道?就是那个局长部长哪天晚上去哪胡日乱嫖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而且知道他们花的是谁的钱,花了多少。

文书苹越发气愤了:那么你也参与了?

龚友贤说,我从来不参加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文书苹在屋子转了转,忽然叹了一口气,说,我想起自己平时在会上说的要腾出更多的资金安排广大职工干部的住宿,把安居工程搞好,可是我的丈夫却在下面与我唱反调。

龚友贤说,不是我与你唱反调,是社会与你唱反调。咱们县干部职工的住房问题大得很,问题也多得很。许多官员都在利用手里的权力捣腾买卖房子,有人在这项营生中间发了大财。可他们这是用国家的政策发不义之财啊。他们应该明白,正是因为他们的所为,把广大的职工干部苦了个看不得。我们并没有利用权力为自己捞什么,所以我们虽然把国家的钱用了,但我们是用在广大的水利职工身上。

龚友贤停了一下又说,我这里有咱们县一位作家写的一篇散文,反映他在住房上的困惑和无奈,你看了就明白有权的人是如何把房地产搞得乱七八糟的。

文书苹说,你拿出来让我看看。

龚友贤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子稿纸,文书苹坐在灯下看了起来。

住房有感

我居住的房子是公房,两小间,无水,无厕所,属于那种办公的房子。我于十多年前调到这个单位工作时,领导让我住了一间,另一间是办公室,我在里边支了一张床,作为我的卧室和工作室,我们一家就蜷缩在这两间小房子里,与这个世界上许多活得好的活得不好的人一样,打发着日子。我原以为我在这个房子里只作短时间的居住,但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想法不符合实际,我整整在这个光线暗淡、终年不见阳光的地下室样的屋子里住了七八年。

这七八年应该是个不短的时间,因为人一生也不过是几个七八年而已。

虽然居住条件差,但我还是对这个简陋的住室有了感情,因这它毕竟为我提供了藏身的地方,它让我和我的妻子及孩子在劳碌奔波了一天之后晚上有个安� ��的地方。也让我在有了好的构思之后能写出我想要写的东西。而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秋天过后是冬天吗?》就是在这里写出来的。

我清楚地记得,在我潜心著述时,这儿的环境是那么清静,没有一丝干扰,我沉浸在一种广阔无垠的想象里如同鸟儿在浩瀚的天空飞翔鱼儿在碧波万顷的大海里游弋。这个时候我觉得这个僻静的地方对我来说还是比较合适的。

后来我离开这儿到省城一个单位应聘,我的妻子和孩子就还住在这儿,局长让我搬到别的地方去住,理由是我已经不在这个单位工作了。但在我讲述了一大堆困难后,他又勉为其难地让我暂时住到这儿。这样在我在省城工作的几年时间里,我们就一直没有挪地方。我想这在很大程度上多亏了局长的宽宏大度。当然也可能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

但是世上没有不变的事情,我不可能永远在这儿住下去。打一年前我就在这个小城里四处寻找住房,因为认识一位管房子的官员,我就自动找上门去,和他拉关系,给他送我的书,他的孙子满月时我去贺喜,很大方地掏出幺洞洞给人家行情,巴结人家,期望能给我安排一套住房,我的标准不高,旧房也可以,只要我们一家人能住下就可以,只要能让我有一间写东西的房子就可以。应该说,这位局长在表面上对我还是比较客气的,我每次和他谈房子的问题,他都满口答应,不让我思想上有失落或者有什么沮丧。但不知为什么,我的住房就是迟迟落实不了。我每次找他时得到的答复是有住房,但这些住房都得清出以后才能有,因为现在还被人占着,没有腾出来,只要有清出来的就可以马上给我一套,毕竟我的要求不高。

时间一天天过去,,县城的住宅楼一栋接一栋的竣工,不少人喜气洋洋地搬进了新居,不少单位的官员由旧楼搬进新楼,由面积小的搬进面积大的,由建筑质量低的搬进建筑质量高的,他们搬家的时候,县城简直和过会一样,鞭炮齐鸣,做工精良的铮光锃亮的家具辉映着太阳迸跳着万千光点,让一个城市的人目光迷离。还有一些手握实权的官员一人占了几套住房,比如县上某位部长,他原先是县委常委,有一套住房,后来他的单位集资建楼,他又搞到一套。时间不久,他调到新单位,而这个单位又集资建楼,他又分了一套。这下总该满足了吧,不,他仍不满足,县上一家对住房有决定权的部门建楼,他又弄到一套,面积大得和赛马场一样,而房价又便宜得要死。我不明白,一个人只要手中握有实权,为什么就会这样为所欲为,爱占多少房子就占多少房子,可占了这么多房子他住得过来吗?后来有人告诉我,原来这些多占住房的头头脑脑全都把多占的房子高价卖给那些急需住房的乡下人或者搞生意的,这些人需要一套住房好在城里能驻扎下来,多占住房的头头脑脑们就顺应历史的潮流,既赚了大钱,又为繁荣经济作出了贡献。

只是苦了我们这些没有住房的所谓公家人。

然而细想起来也不能怨天尤人,谁叫你没有本事当上一官半职呢?谁叫县城当官为宦的人不是你的亲戚朋友呢?谁叫你想行贿又阮囊羞涩呢?有人说凡一切存在皆合理,人家当部长当主任的多占几套住房也是合理的,因为人家毕竟为革命贡献大,是头面人物;你无房住或住得不好住得寒怆住得可怜住得形同猪狗,那也是合理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什么时候都存在差别,存在不平等,如果没有差别没有不平等,也就没有这个世界。历代农民起义提出的等贵贱均贫富的旗号都没有在实践中付诸实施,只是一个美丽的童话。就是毛泽东制定的人民公社,一大二公,历史证明它也是阻挡生产力发展的。这样一想,我也就没有了怨忿,看来阿Q精神有时还是管用的,它起码可以让人的精神得到一种安宁。

那位曾经答应给我解决住房的官员后来没有践诺,让我吃够了苦头,如果不是他的允诺,说不定我会想方设法在城里花不太多我的钱买一套住房,可是他耽搁了我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房价越来越高,而需要商品房的人也越来越多,虽然房管部门盖了不少住宅楼,可是对于一个远离大中城市的小县城来说,还远远不能适应。

这时候,我所居住的房子突然停了电,原因十分简单:撵我走,而且要快。

主管房子的是某局下设的一个小小的单位。这是一个不起眼的但却油汪汪肥都都的单位,短短几年时间,据我目击,每年一到他们的黄金季节,无以计数的人大包小包的提着扛着礼物去朝见这个部门的头头脑脑,有些人不是在大白天找人,而是在晚上夜幕上来后,开着大车小车,几个人把一些用什么东西蒙着的重物吭哧吭哧地抬到这个部门的头头脑脑们住的地方。这样,头脑们的屋里就门庭若市。为了能让自己的子女上一个什么自费或者委培或者定向生,这些子女的父母们真是煞费苦心,真狠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人家,只要人家答应能让他们的孩子上学。但大多数的人却是人钱两空,礼送了,人却没有去。对于收礼的人来说,这是收礼不待客,对于送礼的人说,这是把雨下在荒地里。

这种大规模的送礼活动当然不能让其他的人知道,尤其不能让我这样以舞文弄墨为生的人知道,假如我把这些事情捅了出去,他们还怎么有脸作人。所以要我离开这儿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在现代文明里生活久了,电灯电话电视已经成了如同人的呼吸一样须臾不可离开的东西,一旦停电,我的正常的生活立刻就混乱不堪。我住的地方本来就暗,现在一停电,就象跌入深渊中一样,无法读书、看报,无法写东西,买了蜡烛,同时点上两三支,竖在桌上,亮是亮了,但由于房子太小,蜡烛烟一熏,屋子里立刻就烟雾缭绕,气管里仿佛在扎针,一会儿就觉得胸脯憋闷。大人可以应付,硬撑着,可我的孩子可就遭了殃,他们正上学,每天晚上得熬眼学习,没有电灯,只能在蜡烛光下作作业,看到孩子的眼睛被烟雾熏得发红流泪,我的心里就针扎般难受。

我去找有关人员和有关部门协商宽限日期,先给放了电,我再想办法搬家,但却行不通,没有一个人愿意为我解决这个生活难题。这个学校有一个负责人,原先和我关系还可以,我有感他对教育的诚心,曾经在一家很有影响的杂志上为他写过一篇颇有点份量的作品,我以为找他就可以解决我的问题,但我错了,这人一看当官的把矛头对准了我,也就对我的求救置若罔闻。现在我才真正认识到,一个作家其实在世界上是最软弱可欺的,你手中没有权力,不论谁都可以欺负你,就是遇见一只红了眼睛的疯狗,也会朝你狂吠几声,不偷咬你几口,也会吓你一跳,或者把它身上的骚气染你一身。或者在你从它身边走过时学着人的口吻狺狺地忽然说一句:人狂没好事,狗狂挨砖头。

因为着实气愤,我也曾经向县上某位领导汇报过,但得到的是模棱两可的回答,便也就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救世主,只能自己救自己。

从此,在连续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尝够了黑暗的苦头,没有电灯,也就没有电视,也就无法听广播。晚上,当别人的屋里回响着电视机里的声音时,我的屋子在摇曳的烛光中只有寂静,只有蜡烛的烟雾;因为没有电视的干扰,我在一度时里竟然看了许多书,也写了许多东西,虽然经常被烟熏得头昏脑涨,眼圈发红。想起当黑暗刚刚降临时的愤怒与不平,就有点哑然失笑,觉得大可不必。

我的阿Q精神又来了,我想,人类有电的历史其实是短短的一瞬,人类在漫长的进化中绝大多数时间是与黑暗相伴的;正是因为黑暗是漫长的、神秘的,黑暗就象一个无底深渊,所以人们才觉得黑暗是可怕的。这种对黑暗的怯惧早已深深地烙在人的大脑皮层上,成为人的一种无意识和原意识。所以人们才在这世界上不断地追求光明,与黑暗进行着毫不松懈地斗争。正是基于这种对黑暗的怯惧,人们总是用黑暗来对人进行惩处,一个人犯了罪,就要把他关进黑房子;人们把旧社会比作暗无天日;人们把心肠不好的人比成是黑心。总之,凡是一切与黑暗有关的事物都是令人害怕的。因此,整治一个人的最毒辣最解馋的办法莫过于把一个人置于黑暗中。可社会毕竟在进步,人类毕竟迎来了有电的世纪,人类的文明因此显得更加灿烂辉煌。正是因为人们从此告别了愚昧和黑暗,生活在高科技的新时代,所以这个时候对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单位实行停电,那就是对他们严厉的惩罚。试问: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让一个人永远处于黑暗之中而更害怕呢?

从此,我踏上了艰难的买房之路,托熟人,找关系,到处打听哪儿有卖的房子,一有线索就骑车子去找,十几天下来,我竟跑遍了县城的角角落落。找房的结果证明,这个县城是有不少的空房等待出售,这些空房大多是国家干部分下又自已不住的享受财政补贴的房子,这些房子分的时候一般的价格在1.5万元到2、万元之间,可卖的时候价格却涨到4万元到5、6万元,甚至更多。我在县城东南角的安居工程楼的六楼那儿找到一套两居室的房子,要价4万,但实际上财政补贴后那套房子只收了1.5万元。我准备找钱买下,可仔细一看,那房子的砖墙已经裂了缝,有几处要害地方非常明显。这个房子的主人是县委某局的一位干部,他大概不需要住房,可是竟分了一套,他就拿这个危房作交易,从中赚钱。

但我放弃了。

我又打听到某局一位干部有住房,寻上门去,他分了新房子,要把原有的旧楼出售,90平方米,要5万元。我问他是不是集资楼,他说单位已经卖给他了,但又说没有房产证。我问他原价是多少,他不说,只说这套房他不打算从中赚钱,只想把原价卖回来就行了。我让他把价格再降一降,他说可以,但又问我是干什么的,是不是从农村来城里做生意的。我说不是,我告诉了他我的职业,他一定从什么地方知道我,而且知道的比较详细,忽然就说他还得和家里人商量一下。过了几天后,我去找他,他明白告诉我,这套住房他的一位亲戚想要,所以他不准备卖给我了。

我又去找房子,一位在意识形态领域部门工作的官员,他分了两套安居工程房子,把其中的一套两居室的房子高价卖给县上某事业单位的一位干部,听说这位干部给他给的价格十分可观,比原价高出三倍。他手头剩下的这套房子也是准备出售的,我让他卖给我,他打着哈哈,不说行,也不说不行,我摸不透他的脾气和他的心事,去问一个朋友,这位朋友笑我不明事理,他说这人的房子根本不可能卖给我,因为我是国家干部,卖给我让人说他从中捣腾房子,谋取暴利。他说这人的房子大概只能卖给乡下人。我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但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说的完全正确。

跑了一段时间后,我没有找到一间房子,心里的气愤和郁闷倒是积攒了一大堆,真是闹不明白,为什么当社会上好多象我这样的职工干部没有房住几代人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时,这个县城的许多公仆却在用公房大发其财?是住房制度不健全呢?还是权力可以左右一切?

怎么办呢,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孩子们红肿的眼睛促使我必须狠下决心找到房子,否则我将无地自容。

我终于打听到一家主管房地产的部门新近盖了一栋商品楼,但价格高得吓人。但是为了摆脱黑暗的威胁,我豁了出去,我去找他们,提出我要一套住房,办公的人就告诉我说,这套房子现在还剩几套,你要的话必须在半月之内把钱交清,否则就会卖给别人。我先交了一少部分钱,算是交了定金。随后我就四处找钱。我把能给我借钱的人排了一下名,发现人少得可怜,根本就没有什么希望。但我不死心,我在我的相识里物色到一个大款,他是我在省城时认识的一位同乡,后来我们成了朋友,他开了一个很大的公司,钱挣的象流水一样哗哗响,他屁股下边压着一辆本田车,经常出没于豪华饭店,又娶了二房小老婆。我以为他不会不借的,但在奔波一段时间后,他没有借给我一分钱,原来他嗜钱如命。他宁可把钱花在包厢嫖女人,也不肯借给我这样的人。在他眼里,我肯定是个穷光蛋,是个要饭的叫花子。

钱象一座大山横在我的面前,我无法超越它,没有钱我就拿不到住房的钥匙,拿不到钥匙我就得继续忍受黑暗的折磨。我真是束手无策了。

就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个好心人给我出主意,让我从亲戚处找几张存单去银行抵压贷款,利息也不高。没有办法,我只得去找亲戚,好不容易找到几张存单,去抵压了,贷了款子,赶紧去把款交了,总害怕别人把房子买了去。等到我把这一切办妥了,忽然就觉得浑身象散了架一样。妻子看我这样,安慰我放宽心,不要把身体搞坏了,说这一家子还得靠我一个人挣钱养活。又说现在把房子搞到手了应当高兴才对。我说我高兴得起来吗?还有几万元的贷款要我还呢。

我每天心里想的就是什么时候能给人家还贷款;因为一生中从来没有向谁一次借过这么多的款子,所以那笔款子就象泰山一样压在我的头上,让我喘不过气来。就是在不久我拿到住房钥匙,心里也没有感到一丝欣慰。我每天想的是怎样还贷款这件事。我想我总不能去搞什么违法的事,我得努力赚钱,除此之外我毫无办法。

现在我已经住进这套新房子,而且款子也还清了。当然这已是多半年之后的事情了。当我告别那个记录着我的辛酸和痛苦、成就和欢乐、屈辱和愤懑的地方时,我不禁在心里生出无尽的感慨,我感谢那个地方,它让我懂得了社会上好多的事情,也让我明白了人不能憎恨和反对逆境,相反得感谢它拥抱它,让它变为你的磨刀石,变为你的精神动力,就象佛经上说的,环境再差也是清凉地,这样你才能改变你的命运。

而每当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又会情不自禁的想,如果把时间倒转,也就是把过去的住黑房子放在人生的前边,让你时时刻刻看到前边有一个黑洞洞的地方等着你,让你去住,让你去在那个只能点蜡烛的地方去呼吸烟雾腾腾的空气,如果是这样的一个“光辉的前景”在前边等着你,你能不改变你的生活吗?你能不努力工作改变这种结局吗?这样想的时候,我就觉得,光明有时候并不是万能的,并不是对什么人来说,希望就是动力,倒是绝望和失落反而会促使你拼搏和奋斗。

是的,谁也不愿自己的前边永远是黑暗,但如果能把它当作对你的警策和昭示,当作你改变命运的路碑,也不失为一种人生的道路。

文书苹一口气读完了这篇文章,她对龚友贤说,作者是谁?

龚友贤说,柳学泳。

文书苹说,这人我听得,写过一些东西,听说挺有才气的。

龚友贤说,就是生不逢时,在县城没有受到重视,相反还经常受到打击迫害。

文书苹说,你是怎么得到这文章的?

龚友贤说,我在互联网上下载的。

文书苹说,这么说柳学泳把它上到互联网了?

龚友贤说,他在互联网上有网站。

文书苹说,你刚才说审计局审计你们了,查出问题了?

龚友贤说,能查出问题吗?

文书苹气得睁大了眼睛,就是因为我的缘故他们不敢审查?

龚友贤说,也不完全是。

文书苹的脸子黑了下来,龚友贤,你快把职辞了去。

龚友贤说,我不辞职。在这个社会凡是提出辞职的都是傻瓜蛋。

文书苹大声说,你要是以后再这样胡搞,我绝不答应。

龚友贤说,别生气,社会就是这样子。

文书苹躺在床上生起闷气来。她忽然觉得龚友贤是那么的俗不可耐,是那么的没有品味,她打过去可是对他充满了一往深情,觉得他是那么的可爱,是那么的刚毅与正直,是那么的让人引为骄傲,可是与夏雨浓比起来他又是多么的逊色。他只是为了一个单位的私利在奔忙,可是夏雨浓却在为了全县的人民在劳碌。还有他们在知识的层次上差距是多么的大呀。虽然她对夏雨浓的有些工作不太满意,有的甚至还相当反感,尤其是对他在正科级干部的招聘。可是当她看到了招聘带来的令人叹为观止的变化时,她才从心里对他理解了,佩服了。看来还是人家有眼光。而自己却还停留在过去的思维里与观念里。想到这里文书苹的脸上感到烧烘烘的。

由夏雨浓文书苹又想到了凤小莺,难道她真的想当县委副书记?现在县级班子里倒是缺一个副县长。论条件凤小莺是够条件的,可她这么年轻能行吗?有哪个县的副县长是一个年龄仅二十多岁的姑娘呢?好象没有这样的先例呀。而且现在全县有关她与夏雨浓的关系也传得风风扬扬的。谁能保证这股风不能吹到市上去呢?而且白廉与吕耀龙看样子对夏雨浓并不太满意。

那么郑宇清对水利局的审计是不是得到了夏雨浓的同意了?如果是同意了,那么是夏对她有看法了?如果没有看法,夏雨浓为什么不向她打一个招呼呢?

文书苹想到这里心里乱极了。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处境竟也是那么的艰难。

就在夏雨浓与于化奇紧锣密鼓加紧进行周文化艺术节的筹备工作时,省上与市上统一布置了对互助基金会的资金清理工作,要求各级政府抓紧时间,尽快对县乡两级互助基金会形成的风险资金清理落实,属于谁的责任谁承担,谁替贷款者担保谁负责归还供贷款。任务布置下去后,县乡两级很快动员起来,投入人力展开了清理与整顿,县上成立了基金会资金清理整顿办公室,于化奇兼任主任,副主任由县农业局副局长老景担任。老景原来就是基金会的副会长,牟天局长被判刑后他主持工作,担任这个职务顺理成章。新近从招聘中提拔起来的龙局长因为对情况不熟悉,没有担任这个职务。但是老景起初却坚持不接受这项任务,说他工作太忙,实在顾不过来。于化奇生气了,你是不是在里边有什么事情不好处理所以才坚辞不任职?老景说,也不完全是这样,于县长,这一亿二千万怕是收不回来了。于化奇大惊:你说什么?一亿二千万?于化奇的脸色一下子苍白如纸。怔在那里。半晌他才说,你个狗日的,这么多的钱你为什么不早向我汇报?这钱可都是群众的存款呀?你要是给群众把钱兑付不了,群众非起来把我们的政权推翻不可。老景哭丧着脸子,说,于县长,我也是才从各乡镇统计出来的报表中看到的。你可能不知道,这几年各级乡镇机关都把基金会当成了自己单位的小银行,遇上花钱的事儿,只要负责的头儿一签字,就从里边把钱拿了出去。还有的领导纯粹是在贷款上搞人情交易,只要给上些好处,头儿就给担保贷款。虽然基金会明文规定不能放款子,可是全县几乎所有的基金会都揽储,放款,而且利息也比银行的高。农村一些群众贪图基金会的利息,也就把自己的一点血汗钱拿出来存到基金会,从而把风险背上了。可是这些群众还不知道真相,以为自己把钱存给国家了,国家不会把他们的钱怎么了的。实际上他们是大错特错了。这个基金会并不代表国家的银行业,而是地方管理的一个筹资渠道。人民银行也着急,前些年也发了一些文件,纠正这方面的偏差,可作为一级政府部门的乡镇机关,谁听人民银行的话?人民银行说的话还不如放了一个臭屁。这下好,把醋煮下了。现在群众还不知道真相,还没有出现挤兑的现象,要是群众知道了,还不把我们政府的大门踏破不可。于化奇听得非常气愤,景副局长,你他妈的老长时间也不向我汇报,现在出了问题你才上门了。好吧,我告诉你,基金会章程里明文规定,基金会的资金安全基金会主任负主要责任,要是这一亿二千万元收不回来,你去步牟天的后尘坐牢去吧。

老景却把头摇了摇,于县长,坐牢不会出现的,又不是我放的款子,基层放款时谁告诉过我?没有人告诉,他们都是自行其事,所以出了事他们谁放的款子谁负责。再说,我又不是正职,正职是牟天。贾火星给他行贿从他手里贷过款,以后破产时又行贿让他高抬贵手破了产。牟天现在进了监狱。你们要找找牟天吧。总不能狗屙下的都是我我屙下的吧。

于化奇说,既然你坐不了牢,那就把清收拖欠的担子担起来吧。现在再也找不出来比你更合适的人了。而且情况你最熟悉。

老景说,好吧。

于化奇又说,景副局长,基金会的清收工作要有一个整体计划,先把各乡镇的风险数字再核一次,弄准确,再把里边的因素分析一下,把风险最大的确定下来,看数额到底大不大,究竟有多少。然后你再提出一个清收计划。要把清收任务分解到各个乡镇,并且要有进度与评比,年终了清收好的要进行表扬与奖励,不能搞一锅煮,不分青红皂白,豁豁牙吃肉——一捋(律)儿,那不行。

就在老景向于化奇汇报工作的第二天,千乔县城与几个乡镇的基金会忽然一下了挤满了提款的储户,他们把基金会的办公室围得水泄不通,叫着,嚷着,吵着,骂着,跳着,哭着,还有人躺在地下不起来,失声痛哭,现场的气氛紧张而又惶恐。基金会的工作人员慌了,赶忙向乡镇领导汇报,乡镇领导又向县政府汇报,于化奇与夏雨浓商量事情如何处理,夏雨浓说现在安定人心是当务之急。但要安定人心却又绝非易事。商量的结果是立即动员县委与政府的机关干部下到基层进行动员和说服,但绝不能与群众对立起来。于是于化奇立即动员了农业局、审计局、统计局、县政法委、农工部、公安局等几个部门的干部一百多人,分乘几辆车子向基层开去。于化奇也与县政府办主任和老景一起下去了。

夏雨浓打电话向孟春秋询问仁义乡的基金会储蓄情况。孟春秋说,仁义乡的基金会因为当时群众与政府闹事,乡上谁也不敢动用基金会的资金,只是原任书记方向荣在下台时动用了几千元,但他已经催他归还了。再一个就是在发动群众办大棚蔬菜与大办奶牛场时向群众发放了00万元款子,但这些都是有担保的,所以不会出现什么风险。夏雨浓听了动情地说,孟书记,我在这里代表千乔县人民向你表示感谢。孟春秋笑说,感谢什么?仁义乡这也是因祸得福罢了,并不是我有多么能干。

夏雨浓与孟春秋聊起天来,忽然说,春秋,你对县委的工作有什么想法,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孟春秋说,我有什么意见?没有意见。你工作扎实,卓有成效。

夏雨浓说,我不想听好话。

孟春秋说,你大不可问我,你有凤小莺,她会把好多事都告诉你的。你该是心知肚明的。

夏雨浓说,你真的不想告诉我?我可是把你当成朋友对待的。

孟春秋说,新鲜!大书记还要交朋友?

夏雨浓说,怎么。我不能交朋友?

孟春秋笑说,我一向把你当成了江水英。

夏雨浓说,怎么我成了女的了?要不就是不食人间烟火?

孟春秋说,看来我把你看错了。

夏雨浓说,好啦,不说这事儿了,总之不管你有没有我这个朋友,我可把你当朋友看呢。现在我想咨询你一件事,你认为在千乔县,现在谁有能力担任县长助理?

孟春秋毫不犹豫地说,凤小莺。

夏雨浓说,再没有其他人了?

孟春秋说,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凤小莺能干,年轻,她在管理上的知识全县还没有人可以与她相比。前不久她去动员马玉星出山,如果不是她的一席话打动了马玉星,马玉星是不会很快出来的。如果现在得到提拔,那她以后的前程不可估量。

夏雨浓说,你认为她能得到提拔?

孟春秋说,她是应该得到提拔的。如果我们的用人路线是正确的话。

夏雨浓说,春秋,你的意见在当下的干部中能占多少比例?

孟春秋说,大概能占百分四十。

夏雨浓说,怎么那么低呀?

孟春秋说,不低了。在她还没有出名的情况下已经有了百分之四十的人认为她能干,那已经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了。

夏雨浓说,那么市上会不会通过呢?

孟春秋说,市的上事难说。自打你到千乔县担任书记,你与市上的几位头儿的关系处理得并不好。我想白廉这一关首先通不过。

夏雨浓的心情沉重起来,怎么,下面都知道我与市上白廉的关系?

孟春秋说,咱们的有些干部成天不干正事,但打听起官场的事儿来兴致勃勃,每天几乎都有路透社的消息在广播。而你又是焦点人物。

夏雨不想听这方面的事儿,他讨厌这种耗费生命与时间的徒劳无益的生活方式。他说,春秋,从现在起你把仁义乡的事往前赶。最好能把一些好的管理办法形成规章制度,让村上群众遵照执行。

孟春秋说,为什么?

夏雨浓没有回答孟春秋的问话,而是转了话题:春秋,全县互助基金会的这一亿二千万拖欠的款子里边肯定风险很大,如果一时半会收不回来,群众现在又要挤兑,可我们政府又一下子拿不出来这么多钱可以垫付,我怕发展下去酿成变故。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孟春秋说,现在要在工作方法上下功夫,比如说可以制定一些规章制度,来约束干部。没有特殊的办法是不行的。

夏雨浓想到基层去看看,说了几句后便挂断了电话。

叶冰洁这天正在上班,进来了几个衣着打扮很时髦的年青人,他们在柜台那儿俯下身子看手机,指指点点的,要了一个样品看了,又要了另一个样品看了,却都不买。后来就在那儿抽起烟来,脸上的神情显得悠哉优哉的。忽然就又说起什么样地方的什么事来,一个说,听到了吗,天柱县出了一宗假酒案子,万众食品厂的厂长竟然克隆起意大利葡萄红酒来。另一个说,没有查处吗?那人说,怎么没有查处,市工商局已经把酒厂查封了,听说是建国来金岭市最大的假酒案子,公安上已经立案侦察了。厂长正在负案潜逃。第三个说,逃走了就没事了。现在公安上是抓住的不饶,跑了的不撵。谁有本事谁发财。第一个又说,你们可能不知道,听说那个厂长有后台呢,他的姐夫是千乔县的县委书记,权大的很。第二个就狠狠地骂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叶冰洁惊得簌簌直抖。那几个青年人是怎么走的她都不知道。好不容易到了下班,她几乎是连颠带跑的回到家,夏雨浓还没有回家,她抓起电话对他说,雨浓吗?我是冰洁,你知道不,冬贵出事了!

夏雨浓也是一惊:出了什么事?

叶冰洁说,我上班时听有人说冬贵搞假酒,被市工商局查住了,现在他负案在逃。听说是全市建国以来最大的假酒案子。

夏雨浓在那头停了一下,半晌才说,现在事情还没有搞清,你先沉住气,不要慌。可以与冬贵先联系一下,问问他的情况。

叶冰洁说,好吧,我很害怕。冬贵可贵贱不敢出事。他自小没有受过苦,万一被公安上抓了去,他可怎么办啊?

叶冰洁放下电话,愣在那里半晌不知干什么才好。

忽然门响了,叶冰洁一愣,走过去打开了门,是冬贵,叶冰洁颤声叫道:冬贵……

叶冬贵进了门,依在门框上,黑瘦的脸颊上贮满了痛苦,荒草样的头发向人们诉说着他的不幸与伤痛。

我完了。叶冬贵叹了一口气,我把五十万元打了水漂儿……

叶冰洁紧紧抓住弟弟的肩膀:冬贵,你是不是做假酒了?

叶冬贵的眼角里挤出了几滴泪珠。

公安上正在辑捕我。我无路可走。叶冬贵又叹了一口气。

叶冰洁已经从惊愕中走了出来,她安慰弟弟,别急,等你姐夫回来了让他帮你拿主意。

叶冬贵又叹了一口气,说,我恨我自己。我恨我不争气,没有听姐夫的话。姐姐,我不能再在这儿呆下去了,我现在要走深圳去。天柱县我是呆不住了。我姐夫回来只能是动员我去自首,此外再没有其他的路子。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叶冰洁说,冬贵你听话,不要去南方,就在天柱县呆着。有问题了把问题说清就对了。

叶冬贵说,姐,问题说不清了,我在基金会贷了0万元款子,我还在信用社贷了10万元。再加上企业原来的0万元,现在工商局把这50万元的酒全收了,我什么也没有了。我拿什么还贷款啊?

叶冰洁惊得脸色苍白:你怎么贷了那么多款子?你走了事情能得到处理?

叶冬贵呜呜地哭了,我没有路子可走了呀。

正说着话,夏雨浓回来了,脸色阴沉。

怎么?翻船了?夏雨浓说,眼睛瞪着妻弟,怎么没有带女秘书呀!

叶冬贵用手擦了擦眼泪,头一昂:我是完蛋了,你看我的笑话。

夏雨浓看看妻子,妻子简单地说了事情的原委。

夏雨浓的眼睛慢慢睁大了,我今天想听的可不是这个消息,我想听的是你在柜台上听到的新闻。

叶冰洁通过一段时间的练习,已经基本上熟悉了中国联通的柜台工作,在向顾客介绍起业务来显得游刃有余,由于这儿每天都有大批顾客前来光顾,所以她甚至能听到好多有用的信息,比如县城里有些官员的私生活啦,有些官员的暴富啦,有些款爷所以成为款爷的路子啦,还有现在的人们对政策的态度啦,当今年轻人的追求啦,什么地方出现了什么新闻啦等等。他会在晚上把听到的新闻及时地向夏雨浓说了,这竟使夏雨浓对社会的了解更加深入了一步。

想逃债?我的可爱的弟弟,现在只有快� �想办法归还贷款才是唯一出路。夏雨浓说,把问题说清,把该罚的款子交了,你又没有造成什么重大的损失,造假的东西已经被销毁了,这是对你最严重的处罚。也就是说对你已经给了处罚。现在剩下的只是如何归还款子了。

叶冬贵说,可是我现在破产了,我成了穷光蛋了。

夏雨浓说,怎么是穷光蛋?你厂子不是还有设备呢么?你把设备处理了不是钱?你要是跑了,把厂子丢给谁呀?

叶冬贵不哭了,但仍然是泪眼婆娑

天柱县的人都把我当成了假酒贩子,我还有什么脸面在天柱县呆下去啊?叶冬贵说。

这是教训。别以为现在社会上到处有人胡搞就认为我们共产党人不管市场了,恰恰相反,我们要把市场管得越来越好。夏雨浓说,你50万元买了一个教训,代价不低啊。

叶冰洁对夏雨浓不满意了。雨浓,你说冬贵可咋么办呀?要是基金会要起款子来……

夏雨浓说,先回去吧。啊?

叶冬贵低着头走了。

两人商量起这件棘手的事情来。

可还没有说几句,又有人敲门,叶冰洁拉开门,门外竟站的是两个公安民警。

他们问道:这是叶冰洁的家?

叶冰洁说,正是。我是叶冰洁。

那两个警察挤进门来,从提包里掏出一张纸,在手中扬了扬:这是拘捕令,叶冰洁,你涉嫌收受贿赂,被拘捕了。

叶冰洁惊得脸孔苍白,浑身颤抖。

夏雨浓也怔在那里,半天才醒过神来。

她不是已经把收受的股票退赔了吗?夏雨浓的声音低得象蚊子叫。他不敢设想如果叶冰洁出了事,他还怎么工作。

一个民警对他说,我们知道你是千乔县县委书记,所以我们没有到县上去,而是直接到你家里来,这样也避免了人们的注意。减少一点影响。至于你说的那事儿,我们不了解,我们只听命于上级的。上级让我们抓谁我们就抓谁。你快收拾一下跟我们走吧。

夏雨浓苦笑了一下,起身在屋子转起圈子,后来他站定看着妻子,对她说,你先去吧。把问题交待清。我在家等你。

叶冰洁说,婷婷刚走了,她说要给我打电话,你不要告诉她我的事儿。我相信我会没有事的。说到这里,叶冰洁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夏雨浓忽然对两个民警说,你们稍等一下,我给你们县的纪委书记打一个电话。

一个民警说,你打吧。

夏雨浓捉起电话,拨通了天柱县纪委书记的电话:你是林书记吗?……噢,我是夏雨浓,叶冰洁的事儿不是已经退赔了吗……怎么……什么?市上有人查的,你没有办法?……可这样……什么?市上说那不是主动退赔?那算什么?……可她从未动过那股票啊!再说银行干部中收受股票的也不只她一个人……你不好说?……我去找秦淼?那你不会给秦淼说一下?……

放下电话,夏雨浓转身给妻子收拾行李,把收拾好的衣物装进一个提包里。一个民警说,夏书记,我拿上,叶冰洁你跟上我们走就行了。我们也不给她戴手铐了。

叶冰洁忽然扑过去紧紧抱住夏雨浓,伏在他的胸前放声大哭。夏雨浓用手掌给叶冰洁拭泪,自己也泪如雨下。那两个民警则转过身去望着窗户外面的什么地方。

好久,叶冰洁才跟上那两个民警走出了屋子。

夏雨浓觉得天一下子塌了下来。

但他还是参加了这天晚上的常委会议,研究如何解决全县基金会的一亿二千万风险资金,如何兑付群众的储蓄存款。参加会议的有各个常委,刚刚担任县财政局局长的高明和农业局副局长老景也列席了会议。老景把全县各乡镇基金会的风险贷款数额以及收交的难度向常委们作了汇报。他显得可怜兮兮的,眉头紧紧地皱着,一副受苦受难、苦大仇深的样子。魏平说,老景你不画妆能演《血泪仇》里的王老五。但这句笑话却并没有引起人们的笑声。于化奇把前几天下到基层工作的情况作了简要介绍,末了就上述两个问题提请常委会讨论。

常委会上沉寂下来,只听得见人们吸烟的滋滋声。

于化奇把目光对准了老景,景副局长,你说说怎么处理这事?

景副局长显然已经深思熟虑了,立即说,我想了一下,现在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先从县财政上拿出至少二千万元,先把窟窿堵上一部分,再考虑下一步如何弥补这个窟窿。

于化奇说,谁能保证县上下几个月的工资发放呢?如果职工们拿不到工资,那他们还会好好工作吗?

景副局长说,可是我们总不能不顾全县的安定团结呀。如果群众闹事,那我们还怎么工作?

于化奇忽然把目光对准了高明:高明你说说,应当怎么办?

高明说,不能把财政资金拿出去。首先我们要制定一项规章制度,立即发动全县各个部门的力量,深入到基层收交拖欠的贷款,如果一次不行,那么两次三次,四次。再是要把发放款子的人与担保人捆在一起进行收交,如果一个在职的领导干部为某个人进行了担保,而这个人又没有把到期的款子交了,那么就让这个担保的领导停职收交款子,收交期间只发生活费,什么时候收齐了什么样时候恢复他的职务。如果他收不到款子,那么他的职务也就不要再担任了。

景副局长生气地转过了目光。

于化奇说,高明的这个办法好。我同意这样搞。既然能为贷款者担保,那就要承担连带的责任。

夏雨浓说,我也同意高明的办法。

会议讨论了一会儿后,同意高明提出的方案,最后决定以县委与县政府的文件联合下发,很快在全县掀起一个收交拖欠基金会贷款的群众运动。

这次会议上,夏雨浓再一次觉得招聘高明是成功的,真正地把一个有本事的干部提拔到领导岗位上。当他与凤小莺在下面交流的时候,他向她谈了自己的这种观点,他说还是招聘办法好。但凤小莺却说,夏书记,但也带来了好多负面影响,尤其是下面有一大批中层的副职干部对你夏书记可在心里恨极了。他们听说你的夫人被收审了,有的甚至弹冠相庆呢。而且他们还把我也骂得够呛,什么脏水也向我身上泼,我现在可比潘金莲还坏了。

夏雨浓没有想到,与千乔县一样,天柱县也在清收基金会拖欠的贷款,而且把他牵连进去。天柱县派出两个干部到了千乔县找到他,向他出示了叶冬贵贷款的有关手续,以及在贷款申请书上他担保的章子。夏雨浓很吃惊,打电话问天柱县农业局高局长:我什么时候给他担保了呀?高局长说,夏书记,你提拔高明我非常感谢你,但是叶冬贵的事……夏雨浓说,高明担任局长那是他的才能所决定的,与我无关。你不要再这样说了。但是叶冬贵贷款的事我从没有进行过任何担保。我也没有向他提供过我的印章。所以他的贷款与我无关。高局长却说,但是这章子确实是叶冬贵提供的。现在县上制定了清收办法,又是0万元呢,我不找你不行啊。夏雨浓气得呼呼直喘,我当初是怎么给你说的?我说没说叶冬贵贷款的事与我无关?我一再的给你说不要向叶冬贵放款子,可是你为了达到你个人的目的,竟然把我的话当成了耳边风。你要是再向我提出此事,我就把你搞的把戏捅出去。没有想到高局长却硬了:夏书记,你不要给我使厉害,我听说叶冰洁已经进去了。你知道现在人们怎么说你的吗?你要是不承认向叶冬贵提供了私章,那我们就给叶冬贵定一个偷拿私章进行诈骗钱财的罪名。你要是想让他进监狱,你就不管了吧。

夏雨浓怔在那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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