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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人:锄头与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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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两三年前的事了。某日在上海和上海朋友聊天,聊起乡下人。朋友劝我在上海别随便说出乡下人三个字——“乡下人”是上海最伤人的话。随即如此这般解释一番。我这才明白,上海语境中的“乡下人”,其实比北方人口中的“乡下佬”、“土老冒”以至“土老鳖”还有杀伤力。依我的理解,后者主要指出身,相当于大观园语境中的刘佬佬,歧视之余,不无戏谑性善意。然而“乡下人”不同,除了乡下出身之人的本意,而且具有不知趣、不识相、不懂风雅、没教养没文化没品位等引申义,莫如说引申义才是其要义。在这个意义上,纵然曾混迹于“十里洋场”或出身于上海滩,也未尝不可以是“乡下人”。

而我,不论就本意还是就引申义而言都是乡下人。出身于仅有五户人家的小山村;至于不知趣不识相的表现,平均每天至少有两三次,乃是我连党支部副书记都没得当的致命原因。这方面惟一的优点,是我从不掩饰我是乡下人,更不歧视乡下人——人怎么能自己歧视自己呢?对吧?不过,除此之外,我还必须承认其中多少含有意识形态因素,或者说受到历史上工农至上风潮的影响。

对于工农,尤其对于农民即乡下人的评价之高热爱之切,有两例可谓登峰造极。一是一九四二年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所讲的:“拿未曾改造的知识分子与工农比较,就觉得知识分子不但精神有很多不干净处,就是身体也不干净。最干净的还是工人农民,尽管他们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还是比大小资产阶级都干净。”另一例是一九二一年郭沫若写的诗《雷锋塔下(其一)》:“雷锋塔下/一个锄地的老人/脱去了上身的棉衣/挂在一条嫩桑的枝上/他息着锄头/举起头来看我/哦,他那慈和的眼光/他那健康的黄脸/他那斑白的须髯/他那筋脉隆起的金手/我想去跪在他的面前/叫他一声:“我的爹!”/把他脚上的黄泥舔个干净。”如何?关于农民,关于乡下人,此外还能说什么呢?除了在姑娘们眼里——姑娘们始终冷静——世界上还有谁能比得上乡下人的干净和可爱呢?

不过实不相瞒,近年我所以一放暑假就赶回乡下,却不是因为这个。而大多是为了在故乡的红花绿树晨雾晚霞中获取一分内在的平静,让那颗在都市的污染、喧嚣和忙乱当中变得自己都陌生的心姑且得以恢复。是的,山大体是原来的山,水基本是原来的水,花草树木也并没有给什么转基因弄得突然讲出一句乡下味儿英语。不过有一点必须承认:乡下的人的确变了。眼光也还慈和,黄脸或许健康,须发也有的斑白,但几乎无人手握锄头锄地了,脚上别说有牛屎,连牛都很难见到了。“日之夕矣,牛羊下来”彻底回归《诗经》。

说痛快些好了,人们手中的锄头换成了麻将!看陈逸飞笔下的和老月历牌上的旧上海情景,麻将给我的印象其实不坏:旗袍、玉指、美貌、倦庸而不失优雅的神情以及西式公馆、老式桌椅……颇有一种上流社会特有的格调。向往固然谈不上,但隐约觉得世界上某个角落存在这样一种场面倒也未尝不可。毕竟不可能要求人人脚上都沾黄泥都有牛屎,也没那个必要。有人脚上有牛屎,有人打麻将,这就是所谓世界。就连伟大的梁启超先生也不反对打麻将。他曾说只有看书能让他忘记打麻将,也只有打麻将能让他忘记看书。

不过——也许因为我是未改造好的知识分子或大小资产阶级之类——我觉得麻将这东西在乡下各个角落一齐打起来似乎不大是那么回事。例如我弟弟那个村庄,在家的连老带小不足一百二十人却有八张麻将桌。一进村就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头。家家户户,别说栽花,甚至房前屋后的瓜菜都没人精心侍弄。至于环境卫生,更是一塌糊涂,杂草丛生,垃圾遍地。不妨说,人们的心思全都扑在麻将桌上了——麻将剥夺了人们起码的劳作愿望和审美追求。我所在的小镇具体有多少麻将桌我不知晓,但我每次去附近一两家小卖店,那里面都在打麻将。狭小幽暗的空间,麻将桌几乎紧贴柜台。包括店主在内,衣着不整的四位大妈八个眼珠只顾盯视麻将,手边连同麻将堆着零乱的纸钞。得得,麻将那东西是在这样的场所这样打的吗?

尤其让人费解和担忧的是,麻将不仅取代了锄头,而且取代了所有正面文化活动。几十年前小镇供销社还有卖书卖本的柜台,老榆树下还有两分钱租看一本的小人书摊。现在呢?没有书,没有报,纸都没有,老榆树也没了,只有麻将桌。而且,按当地人的说法,没有白磨手指头的,多少非动钱不可!

倘上海画家陈逸飞仍在世,不知会不会把这样的麻将画进油画。

(01.8.1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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