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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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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炎热,阳光的暴晒无孔不入,连人的头发丝里都要钻进去,热得人汗涔涔的。对理发店来说,正是做生意的旺季,卡罗理发店的生意真是不错。

理发师卡罗和牙医布朗滔滔不绝地开着天南地北的玩笑,他们夸夸其谈,吹牛逗乐子,理发店像是都被他们的嬉笑声撑破了。正在他们乐此不疲之时,纳粹军官汉斯走了进来,屋里顿时寂静下来。

汉斯环视着四周,然后坐在椅子上,他摸着下巴说:“伟大的园艺师,请把这些可恶的杂草都清理干净吧。”卡罗给汉斯围上理发布,然后给汉斯修脸,汉斯闭着眼睛,突然问他们刚才笑什么?卡罗小心翼翼地回答说,只是开个小玩笑。汉斯不信,他猜想一定是个有趣的故事,他也想听听。卡罗说修脸不适合听笑话,汉斯非常坚持,卡罗望着布朗,布朗随口讲了一个笑话,汉斯扑哧一声笑了,卡罗赶紧收起刮刀。

汉斯要求再讲一个,卡罗继续给汉斯修脸,布朗接着讲笑话,听得汉斯哈哈大笑。卡罗的刮刀刮伤了汉斯,他吓得呆住了。汉斯抹了一把下巴上的血,用舌头舔着,卡罗心惊胆战地不停道歉,他的裤子渐渐地湿了。汉斯让他继续修脸,他能感觉到卡罗的双手靠近他皮肤时在颤抖。

理发布撤了下来,汉斯站起身,他的手慢慢地摸向腰间,卡罗战战兢兢地说:“先生,对不起,请您饶恕我。”汉斯摸出钱,递给卡罗,他望着布朗说:“你真是个笑话大王,希望还能有机会听到这么有趣的笑话。”卡罗送走汉斯,他一泡尿没憋住,尿了裤子。布朗笑话他说:“吹牛大王是个胆小大王。”接着,布朗叹了口气说:“我们犹太人的处境是越来越危险了,没有人肯接纳我们,我们只能自寻活路了。”卡罗跟着叹息,只是这叹息声,也冲破不了德国纳粹强大的恶意。

夏日的夜晚,月光洒满地,汉斯的家中,灯火通明,他正在为自己调入德国驻维也纳警察局而庆祝。汉斯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骤然,窗外传来了枪声,一个人倒在地上,后面跑来两个警察,比尔惊恐地望着窗外。汉斯不紧不慢地说:“不要为那些人打扰了我们的兴致,来,吃吧。”汉斯说完,慢条斯理地割着牛排。

比尔慌张地问:“爸爸,那是什么人?”

汉斯说:“是警察。”

比尔又问:“我说倒在地上的那个人。”

汉斯淡淡地说:“是坏人。”汉斯的话薇拉听不进去,她急忙否认说:“不,孩子,他不是坏人。”比尔疑惑地望着汉斯,汉斯说:“那些犹太人不顺从我们,他们阻碍我们的行动,伤害我们的同伴,那他们就是坏人。”

薇拉反对说:“那是因为你们占领了他们的国家,侵犯了他们的生活,夺走了他们的自由。”

汉斯不悦地说:“在孩子面前谈论这样的话题,太沉重了吧!”

薇拉伤感地说:“汉斯,你真的变了。”

汉斯说:“世界在变,人也在变,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只是我对你的那颗心,是永远不会变的。”

薇拉不满地说:“难道你的同情心被魔鬼夺走了吗?”

汉斯冷静地说:“作为一个军人,首先要服从命令,再就是要绝对的忠诚,过多的同情心会导致背叛。有时候,同情心是魔鬼,它让人失去忠诚。”他说完,叉起一大块牛排塞进嘴里,使劲嚼着。薇拉望着汉斯,像是不认识他了。

人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罗莎和大卫更加感觉到日子艰难了。罗莎的腹部已经隆起,大卫贴着罗莎的肚子,和小宝贝说着温情的话,看着大卫开心的样子,罗莎笑着说:“他会是一个小大卫。”

罗莎的话像是惊醒了沉浸在和小宝贝交流中的大卫,他站起身,拿出地图,在桌子上展开说:“所有的人都拥向了中国领事馆,看来我们得抓紧了。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这是维也纳,这是中国上海,你坐国际列车从维也纳抵达意大利,然后坐船,经过苏伊士运河,再绕过东南亚,经过香港,抵达上海。”罗莎一听,简直不可思议,她大腹便便,到中国对她来说,简直太遥远了。但是,真的没有办法,时间已经不容许她再等下去。

骄阳似火,比夏日阳光来得更猛烈的是中国领事馆门外等候的犹太人。鲁怀山点燃一根烟,看着人群皱着眉头。吕秘书抱着一摞签证申请表快步走来,鲁怀山掐灭烟头,把大半根烟塞进兜里,转身走了。数台小推车上堆满了小山一样的签证申请表,普济州和其他签证官忙碌异常。领事馆的工作人员开始念着名字,犹太人群拥动着,一双双眼睛盯着工作人员,大卫和罗莎认真地听着,却始终没有他们的名字。

一直等到领事馆下班,大卫和罗莎也没有等到他们想要的结果。夏日的夜,黑得特别晚,留在大卫和罗莎心里的光亮,却是越来越弱了。大卫一直检讨自己,应该早些时候就去中国领事馆办签证了,而罗莎的心情不一样,远赴异国他乡,她还没准备好足够的勇气。让罗莎更不明白的是,大卫为什么不跟她一起走,无论她怎么询问,大卫都不告诉她因由,一切都像是不可言说。

天彻底黑了下来,大卫和罗莎已经走到家楼外。不远处,大卫看见了蕾贝卡,他趁罗莎没注意,借口要买肥皂,让罗莎先回家。虽然罗莎半信半疑,还是听了大卫的话,走进了楼里。

看着罗莎的背影消失,大卫立即朝蕾贝卡走去。蕾贝卡望着大卫说:“我知道我不该来找你,也知道这样做违反了纪律,但是我还是来了。前两天,我们的人被秘密警察击毙了。”

大卫严肃地问:“谁漏的风?”

蕾贝卡摇摇头:“不知道,也可能是巧合。最近一段时间你最好不要出门。” 大卫犹豫了一下,蕾贝卡接着说,“我知道你要陪她办理签证,我也知道我阻止不了你。”

大卫说:“请放心,他们是不会抓到我的尾巴的。”

蕾贝卡说:“露面的次数多了,容易被人记住,记住后就会带来麻烦,还是小心点吧。”大卫点头称是,蕾贝卡转身走了,消失在夜色中,隐没在星群里。

罗莎回到家里,在卫生间看到一大块肥皂摆在那里,心情糟糕透了。这时,大卫开门进来。罗莎立刻盘问肥皂的事情,大卫直接说商店断货了,罗莎委屈地说:“大卫,请你不要欺骗我。”大卫严正地说:“罗莎,请你相信我,我可以对着孩子起誓。”大卫一脸真诚,罗莎无法不信任,她把头靠在大卫胸口,这是她的避风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日子一天一天,每天都像是在重复昨天,在拥挤的中国领事馆门口,苦苦等候了一天后,大卫和罗莎又是失望而归。回到家里,大卫深深地感觉到,他的耐心正在消耗殆尽,他害怕到最后,所有的希望破灭,罗莎真的走不了了。罗莎和大卫想的不一样,甚至有一种幸福的喜悦,走不了正好一家三口在一起。大卫若有所思,他绞尽脑汁,想寻一个新路子。

傍晚的残阳,略带有血色,看起来很美,美的东西,终究带有活力。譬如人,热血还在,心有奔腾。下班了,鲁怀山路过办公室,朝里瞥一眼,办公室里的办公桌上,堆着小山一样的签证申请表,见灯还开着,便问了几句,也没人搭言,他顺手关了灯。灯灭的一刻,普济州的声音传来:“别关灯啊!”只见他从小山堆里露出了头。

鲁怀山问:“你怎么还没走啊?”

普济州反问:“您不是也没走吗?”

鲁怀山心里对普济州有了好感:“打算住这了?”

普济州说:“早回去也是一个人,没意思,还不如在这多忙一会儿呢。”

鲁怀山又问:“怎么,你还想今晚把这些活都干了?”

普济州点点头说:“干一点是一点呗。”鲁怀山不再说话,转身要走,又站住身问:“吃了吗?”普济州摇摇头:“还没呢。”鲁怀山和颜悦色地说:“行了,别忙了。走,出去吃点饭。”普济州说不饿,鲁怀山看他一眼说:“差事是差事,吃饭是吃饭,不吃饱了哪有劲儿干活啊,走。”鲁怀山冷不丁关心一下普济州,他反倒不适应,神情忸怩起来,说道:“副总领事,您还是早点回家吧,家里人都等着呢。”鲁怀山说:“我跟你一样,都是老哥一个,媳妇、孩子都在国内呢。”普济州望着鲁怀山,不知说啥好。鲁怀山命令道:“还愣什么,起立!”普济州迅速站起身,鲁怀山喊了句口号:“齐步——走!”普济州跟着鲁怀山走了。

鲁怀山和普济州来到一处烤肉摊前,普济州还是一口一个副总领事的称呼,鲁怀山让他改口,普济州想来想去,叫起了副总,鲁怀山对这个称呼蛮认可,在大街上,这么称呼挺合适。

普济州问道:“副总,我们吃什么?”

鲁怀山想了想说:“烤肉看起来不错,要不就吃这个吧,我请你。”

普济州说:“别呀,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您哪能在这儿吃啊。前面那家饭馆人挺多的,应该不错。”鲁怀山不愿去,在他眼中,不过随便吃个饭,不用挑三拣四那么麻烦,普济州拉住鲁怀山的胳膊,直往餐厅而去。

鲁怀山和普济州坐在餐桌前,餐桌上摆了一桌饭菜,两杯啤酒,鲁怀山一个劲儿地说菜点多了,吃不了太浪费了。反而是普济州,招呼着他一起敞开了吃,鲁怀山摸了摸衣兜,囊中羞涩,他担心钱不够。普济州拍拍自己的口袋,表示有钱,足够他们两人吃饭,鲁怀山这才放了心,并一再提醒普济州,不要和人说起他请吃饭的事儿。普济州当然明白,他端起啤酒,喝了一口说:“德国吞并了奥地利,这是占领,这是侵略,可奥地利人怎么还欢迎他们呢?”

鲁怀山反问:“这和你有关系吗?”

普济州说:“当然有关系,日本鬼子侵略咱们中国,咱们中国人可是豁出命去打,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您是没看见。”

鲁怀山问:“你看见了?”

普济州激动起来:“别的不说,攻打上海的时候,我是从头看到尾。最漂亮的一仗是守卫上海苏州河北岸的四行仓库,咱们才几百人,和几倍于自己的日本鬼子打,那仗打的,真叫漂亮。”

鲁怀山顿时来了兴趣:“那一仗上了报纸,是大快人心,我早就听说了,你赶紧给我讲讲。”普济州沉默了一会儿,往事在脑海里快速会聚,记忆刹那燃烧成了画面,成群的日军形成了包围圈,他们逐步朝四行仓库靠近,我军士兵一双双眼睛紧紧相随,日军朝四行仓库慢慢靠拢。突然,火舌喷涌,日军像被砍伐的森林,顷刻倒地,其他日军举枪还击,一场血战,尽显我军男儿本色。普济州心潮澎湃,讲得绘声绘色。

鲁怀山听到这里,突然猛地一拍桌子,高声说:“精彩!”鲁怀山的反应吓了普济州一跳,也惊住了周边用餐的人。鲁怀山意识到自己失态,降低嗓音说:“区区几百人,守了四个昼夜,击退敌人数十次进攻,杀敌数百人,我们损失几十人。说到底,我们赢了,可赢了又能怎样呢?”鲁怀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问普济州:“你刚才讲的那些经过是听谁说的?”

普济州说:“我亲眼看到的。”

鲁怀山质疑道:“你不用蒙我,打起仗来,子弹不长眼睛,人家躲都躲不及,你还敢看?”

鲁怀山这么一问,勾起普济州对往事的回忆……

普济州那时是热血青年,他拿着一条红领巾朝四行仓库方向使劲挥舞。他父亲和未婚妻姚嘉丽从阁楼里跑了出来,父亲头上顶着一口蒸锅,嘉丽一把扯过红丝巾,和普济州一起挥舞着,给守卫四行仓库的将士鼓劲助威。

父亲把蒸锅扣在了普济州头上,然后转身跑了。普济州把蒸锅扣在嘉丽头上,嘉丽又把蒸锅扣在普济州头上,蒸锅在两人的头上扣来扣去。普济州力气大,刚将蒸锅扣到嘉丽头上,一颗子弹飞来,嘉丽突然仰身倒地。普济州吓了一跳,嘉丽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如纸,惊魂未定。

鲁怀山点点头说:“这么说,你胆不小啊!”

普济州喝了一口酒说:“这点胆量算什么,本来我想当兵,可父亲不让,要不是他拦着,我早上战场打日本鬼子去了。”鲁怀山问:“你会开枪吗?”普济州说:“有枪就会开!”鲁怀山又问:“你会骑马吗?”普济州想当然地说:“有马就会骑!”鲁怀山不屑地说:“你就是小马乍行嫌路窄,雏鸟展翅恨天低,要是上了战场,你就是个挡子弹的。”普济州不服气地说:“挡子弹也比看眼儿强。”鲁怀山说:“看眼儿也比你丢了命强!”普济州觉得鲁怀山的口吻越来越像一个人,那就是他的父亲。鲁怀山心想,年轻人哪懂当父亲的心。普济州转来转去,又回到了奥地利人为什么不反抗的问题上,要鲁怀山回答。鲁怀山说:“简单点说,是奥地利人相信德国人会帮他们把家园建设得更好,他们会更幸福。”

普济州摇摇头说:“幸福?被人欺负到家了还能幸福吗?我看是因为软弱。”

鲁怀山反问:“那你说日本鬼子为什么欺负咱中国人呢?”普济州望着鲁怀山,一时不知说啥。鲁怀山加重语气说:“普济州,我跟你再重申一遍,这是德国人的地盘,他们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咱们惹不起,也管不起。还有,尽你外交官的职责,职责之外的事,少操心。”

普济州说:“咱是惹不起,也管不起,可我看他们欺负犹太人,心里实在难受啊。”鲁怀山郑重地说:“难受你就别看,老老实实地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尽可能地给他们发放签证,让他们离开这里。”普济州不解地问:“为什么世界各国都不给犹太人发放签证了呢?难道他们都怕德国?”鲁怀山警告说:“这事可不能乱加评论。你要记住,你是个外交官,你的言论有时候会引起*烦的。”普济州点点头说:“多谢您的教诲,那我再问一句,我们为什么还在发放签证呢?”鲁怀山想了想说:“我们有外交部的训令啊,训令上没说不能发呀?”

普济州喝着酒,忧心忡忡地问:“要是哪天不让发了呢?”鲁怀山肯定地回答说,不能发就不发。普济州的问题太多了,鲁怀山想尽快结束,静静地喝杯酒。普济州恳求再问一个,那就是他刚来的时候,鲁怀山给吕秘书所说的老规矩是什么。鲁怀山沉思了一会儿,顾左右而言他,要结账走人。普济州朝侍者招招手,侍者走了过来,递过结账单,普济州掏出钱。侍者需要零钱,普济州摇摇头,鲁怀山从兜里掏出一把硬币,付了账。

普济州恍然大悟地问:“这事弄的,算是谁请谁啊?”

鲁怀山耍滑头说:“谁请谁不都一样,小事儿不用计较。对了,吃不了的装起来带回去。”普济州说:“就剩这么点,还拿吗?”鲁怀山说:“怎么不拿,这点东西要是放在战场上,都可能救一条命。”普济州只好遵命。

普济州和鲁怀山走出餐厅,普济州拎着一个小纸包,那是打包好的剩饭菜。他看鲁怀山度日节俭,就把小纸包塞到鲁怀山怀里,让他带回家吃。盛情难却,鲁怀山收下了普济州的好意。

两个人聊着准备回家,碰巧汉斯从另外一个餐厅走了出来,打招呼说:“老朋友,真是太巧了,我非常荣幸。”鲁怀山冷冷地说:“先生,我们认识吗?”汉斯望着普济州说:“我认识他,我们已经不止一次见面了,是吗,外交官先生?”普济州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外交官?”汉斯说:“自从你那次的英雄救美失败之后,我就注意到你了。我在想,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来管我们的事呢?在维也纳,我查一个人的身份比喝杯啤酒还要容易,所以我知道你是外交官。我知道你姓普,叫普济州。”

普济州不想跟他东拉西扯,情不自禁打听起海伦.米歇尔的下落,汉斯表示事件和他无关。站在一旁的鲁怀山招呼普济州走,普济州激动起来说:“你不敢说海伦.米歇尔小姐在哪儿?”汉斯冷笑着说:“我是怕你被吓尿了裤子!”鲁怀山一把拉住普济州的胳膊说:“你没听见我说话吗?走!”普济州一把甩开鲁怀山的手,怒视着汉斯,汉斯冷静地说:“老朋友,从你此时此刻的行为来看,你很在意海伦.米歇尔小姐,你们是朋友吗?”

鲁怀山说:“先生您好,普济州来奥地利的时间很短,他没有当地人朋友,我可以作证。”汉斯瞥了鲁怀山一眼,把矛头指向他,质问他为什么还向犹太人发放签证。鲁怀山回答说:“我想说明三点,第一,我想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第二,我没有任何责任和义务向你解释;第三,你也没有权力要求我回答。”鲁怀山说完,拉着普济州头也不回地走了。汉斯望着二人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回家的路上,鲁怀山大步流星地朝前走,普济州紧跟着。突然,鲁怀山站住,问普济州想好了没,普济州被问得一头雾水,鲁怀山索性把话说明白,意思就是他主动走,还是被赶走?普济州心里忐忑,他的确认识到刚刚冲动了,低声向鲁怀山认错。鲁怀山说:“这不是认错不认错的事,你这性子,根本不适合做外交工作,从事外交工作的,哪一个不是冷静如水?你今晚好好琢磨琢磨,明天上午我等你答复。”

说完鲁怀山就走了,普济州呆呆地站立,头颅像被点着了,又回到战火中的上海。他看见战后的四行仓库伤痕累累,大量破碎的瓦砾散落在地上,墙上的炮痕清晰可见,干枯的血迹显得格外耀眼。这一幕幕强烈地刺痛普济州的心,他向父亲提出当兵的请求,父亲对他的期望,是在外交上有所建树,外交亦如战场,一样可以让外国人看得见中国人的骨气。可是,被鲁怀山三番五次驱赶的滋味,真不好受。普济州脑子里回响着鲁怀山所说的“冷静如水”,他要记住。一直到回到家中,躺在床上睡觉,普济州还像数羊群似的,一遍一遍重复着“冷静如水”,这四个字像是放大了,深深地印在心上。

太阳又一次从东方升起,罗莎的心情越发糟糕了。在大卫用心良苦的指导下,罗莎化装成收垃圾的。一向讲究的罗莎,不得不扮成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样子,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拥挤不堪的中国领事馆外,罗莎好不容易挤到门口,向门卫诉说着生活的艰难,门卫看她可怜,大着肚子还在为生活奔波,就放她进去收垃圾了,罗莎这才得以进入领事馆。

赵玉春刚刚审核通过一个犹太难民的签证,罗莎就出现在他面前。罗莎从怀里掏出签证申请表,递了过去,赵玉春提醒罗莎,应该排队等候。罗莎急切地表达自己的诉求,恳请他高抬贵手,赵玉春还是拒绝了她。罗莎无奈,只好转身去了孙尚德那里,并且强调自己是个孕妇,希望得到优先。孙尚德把罗莎的签证申请表还给她,因为有故事的人太多了,他毫不客气地让罗莎遵守秩序。正在此刻,门卫跑了进来,他拽着罗莎往外走,嘴里生气地说:“不好好地收垃圾,却坏了规矩。”门卫架着罗莎走着,二人撕扯着,普济州从卫生间走了出来,罗莎看见了他刚想喊,却被门卫强行架走了。

罗莎屈辱地回到家中,疯狂地洗着手和脸。大卫对她颇有微词,觉得她可以再试试其他的签证官,就有更多可能存在。罗莎实在受不了,她觉得她的脸皮已经撕下,扔在了地上,最后被人赶出来了,这是多么丢脸的一件事情。大卫并不理解罗莎,他费尽心思才想到这个方法,罗莎就这样给错过了,这让大卫很失望。他对罗莎说:“亲爱的,我是多么希望你能带着一张签证回来呀,对于我来说,世界上已经没有比这更能让我开心的事了。这些天来,我夜里睡不着,失眠,反复失眠,即使睡着了,梦里也会不时出现一张写着你的名字的签证。有一天我笑醒了,我以为得到了它,可醒来以后,却发现只是个梦而已,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吗?失落,心酸,恐惧,它们奔涌而来。”

罗莎一下抱紧大卫说:“亲爱的,你别说了,都怪我,都怪我好吗?”大卫拥抱着罗莎,眼睛湿润了。罗莎突然推开大卫,说她在领事馆里看到了那个曾经把她当成海伦.米歇尔的人,只是不能确定是不是他。这个消息对大卫来说非常不错,他觉得上帝为他们打开了一扇窗子,如果真的是帮助过罗莎的人,那么他们的世界,会变得更好,这让他的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有了希望,大卫立刻拉起罗莎,带她去领事馆。可惜的是,大卫和罗莎赶到领事馆的时候,领事馆已经关门了。太阳沉下去了,领事馆里只有一盏灯光,还在闪烁着,大卫和罗莎在门外守候着,他们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小山一样的签证申请表后面,普济州趴在桌子上打盹。鲁怀山走了过来,他望着普济州,然后敲了敲桌子,普济州猛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着鲁怀山。鲁怀山没好气地说:“困了回去睡,在这逞什么能!”普济州应承着说:“好,我这就走。”

两人说着话,一起走出领事馆。守在门外的大卫见有人走出来,忙让罗莎辨认,仔细看清楚了。罗莎认出了普济州,大卫由衷地感叹着,他们命运的转机来了,他们有救了。

夜晚繁星满天,大卫的心情总算轻松了一点。大卫想出了一个更好的办法,就是让罗莎冒充海伦.米歇尔,罗莎坚决不同意,两个人争论不休。罗莎说:“欺骗别人,我不能这样做,否则我的一生都会在悔恨和不安中度过。”大卫走到罗莎面前,抓住她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说:“亲爱的罗莎,我也不想你去欺骗他,可是你看,我们的孩子一天一天长大,为了孩子,我们只能这样做,没有别的选择。”罗莎摸着肚子,大卫请求说:“最后一次,如果失败了,我们就认命,好吗?”罗莎瞧着大卫,大卫接着说,“忍受一下,为孩子忍受一下,只需要很短暂的一点时间。”大卫的眼睛里,无助尽显,罗莎越看越不忍心,她低下了头,沉思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个决定,真是万不得已的办法。

夜深人静,月光笼罩的大街上。大卫小心翼翼地避过党卫军的巡逻,悄悄来到郊外一座小木屋门口。大卫敲了三下房门,房门开了,大卫闪了进去,蕾贝卡迅速地关上了门。刚坐下来,大卫就央求蕾贝卡说:“帮我收集海伦.米歇尔的所有资料,包括她的海报、照片,还有关于她的报纸,越多越好,越快越好。另外,我还需要一个没有人住的空房子。”蕾贝卡自然知道海伦.米歇尔,只是她很好奇,大卫为什么对她产生了兴趣。她问,大卫不说,从大卫紧张的程度来看,蕾贝卡明白事情的重要性,只是她不忘提醒大卫说:“你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也清楚我们已经处于危险中了。”

大卫无奈地说:“我也是没有办法,才来求你帮忙的。”

蕾贝卡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可我知道你一定是为了罗莎。大卫,你真的想好了吗?你能忍受她和孩子都离你而去吗?那是一场真正的分别,不能后悔,不能回头。”大卫确定地回答说:“我想好了。”看到大卫如此坚定,蕾贝卡也无话可说,只能尽力而为,帮助他了。大卫道谢之后,快速消失在月光中。

日子如流水般匆匆过,大卫和罗莎精心准备着关于海伦.米歇尔的一切。在大卫的监督下,罗莎就像一个表演者,从穿衣打扮到言谈举止,从个人喜好到专业技能,罗莎尽力地模仿着,期待另一个海伦.米歇尔在自己身上重现。罗莎坚持不懈地努力着,她恨不得把海伦.米歇尔的魂都牵引到自己身体内,大卫还在一旁不断地提醒着她,这是属于他们最后的机会了,不能有半点差池,一定要做好充分准备。罗莎不敢有一丝松懈,大卫用白绷带裹住她的肚子。镜子前,罗莎戴着白色圆边大檐帽子,穿着白色长裙,围着白色丝巾,穿着白鞋,宛如百合花,散发着圣洁的光芒。大卫看着,心满意足地笑了,现在万事俱备,只差让罗莎和普济州相遇了。大卫拥抱着罗莎,为了明天,为了将来,鼓励着她。

看着领事馆门外的人群,普济州感慨每天都是忙碌的一天。审核签证申请表,普济州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这个时候,吕秘书叫他一起去参加外交俱乐部舞会。普济州立刻拒绝了,吕秘书搬出鲁怀山来,说是副总领事的交代,普济州还想推辞,却被吕秘书拉着朝外走去。

吕秘书和普济州快步走着,他嘴里不停地唠叨着,大意说是鲁怀山看上了普济州,略有醋劲儿地说普济州运气不错。吕秘书的嘴巴还没停,又被赵玉春叫住,说副总领事找他,普济州正想这下好了,不用去应酬了,却被吕秘书拽住说:“咱俩的名字和照片都通报给那边了,不去有失礼节。这样,你先去,我随后就到。”吕秘书说着把邀请函塞给普济州,转身走了。

普济州想了想,决定一个人先去。他刚走出领事馆,大卫就看见了他,一遍一遍地催着罗莎去拦住普济州,罗莎反复地犹豫着,大卫急了说:“罗莎,你再犹豫下去,我们就没机会了!”罗莎望着普济州,一辆轿车停在他身边,他上了车,车子启动。大卫有点崩溃了,他感觉眼前的机会就要溜走了,罗莎突然朝轿车跑去,大卫惊诧地望着罗莎的背影。

轿车缓缓前行,罗莎蹬上了路边的一辆自行车,追了上去,任凭身后的车主怎么喊停也不理。罗莎疯了一样骑着自行车飞奔,轿车因为堵车的关系,走走停停,罗莎一直狂追不舍。终于,轿车在街口停下了,普济州下了车,走到一个大门前,从怀里掏出一张邀请函,递给门卫。这时,罗莎骑着自行车赶到,她高声地喊:“先生!”普济州没听见,直接走了进去。

俱乐部里灯光璀璨,各国宾客云集,演奏台上,乐队演奏着,众人纷纷走进舞池,跳起了舞。普济州站在廊柱旁的酒水桌前,他撕开一袋英国红茶,放进杯里,加上水,汉斯的声音传来:“多么灿烂的夜晚,怎么会允许有孤单的人喝英吉利的红茶呢?”普济州扭头望去,身穿警服的汉斯站在他的身旁。

汉斯说:“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他说着,他打开酒水桌上的糖罐,用精致的银勺舀出一勺糖。普济州说:“我不喜欢喝加糖的红茶。”汉斯像没听见一样,把糖倒进了茶杯里。汉斯说:“英吉利的红茶需要糖,不但如此,它还需要新鲜的奶汁。”汉斯又把奶倒进了茶杯里,普济州不满地说:“先生,你这样做很不礼貌。”汉斯搅拌着茶杯,然后端起茶杯递给普济州说:“香甜的味道会让人感到愉快,不是吗?”普济州没接茶杯,他又撕开一包红茶,把茶包放进杯里,加满了水。

汉斯看着普济州,目光落在普济州的手上。突然,他一把握住普济州的手说:“每一个伤疤后面,应该都藏着一个令人疼痛的故事。”汉斯的举动,让普济州厌恶极了,脑海里闪现着当年医院的场景。汉斯解释说:“我只是好奇而已,可这是你的隐私,你有保留的权利。”普济州默默地喝着茶,不再与他搭话。

在外交俱乐部门口徘徊的罗莎,终于等来了一个机会,她假装大方地挽住了一位外交官,不顾外交官诧异的眼神,微笑着被他带了进去。罗莎终于走了进来,她四处张望着,不断有人从她面前滑过。舞池里,人们跳着舞,有外交官向罗莎提出了邀请,罗莎伸出手,走进舞池,跳起了舞。

普济州安静地喝着茶,汉斯还在一旁背书似的在背他的来历:“普济州,中国上海人,你的父亲是政府官员,母亲信奉基督教。你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学习成绩优异,今年三月来到维也纳,现在是中国驻奥地利公使馆。不,是中国驻维也纳领事馆的签证官。”普济州觉得汉斯是无聊了,只安静地喝茶,不理他,汉斯还在自我介绍说,“我叫汉斯,你可以称呼我为汉斯少校,作为这里安全工作的领导者,我必须了解每一个人。”接着,汉斯又提出了一个疑问说,“听说你们中国的女人喜欢用布把脚缠起来,使自己的脚变得很小,并以此为美,这是真的吗?”普济州没有直接回答汉斯,而是讲了一个故事,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内心一直憋着一个疑问,要问汉斯。

普济州说:“曾经有一个皇帝,他荒淫暴虐,乱杀无辜,百姓们都想杀死他。皇帝看好一个美丽的姑娘,想将她娶进宫里。这个美丽的姑娘便让做铁匠的父亲打制了一把小刀,并用长布把刀缠在脚底下,同时也尽量把脚缠小,然后又在鞋底上刻了一朵莲花,走路时一步印出一朵漂亮的莲花。皇帝看见后很高兴,让她到自己身边来。那个姑娘走到皇帝身边,她慢慢地解开缠脚布,突然抽出小刀向皇帝猛刺去……”汉斯突然阻止普济州说下去,他琢磨了一会儿说:“我想是刺杀失败了。”

普济州问:“你怎么知道?”

汉斯说:“皇帝周围从来不缺乏守护者,那些人的眼睛里容不下一粒沙子!”

普济州说:“最终那个姑娘投河自尽,民间的女人为了纪念那个姑娘,纷纷缠起自己的脚。”汉斯拍着手,哈哈大笑说:“这个故事太有趣了,你们中国的女人真傻,失败一次还妄想着能再成功吗?把脚缠得那么小,反倒成了拖累,走不远了。”汉斯大声地笑着,等他的笑声停了,普济州终于发出内心的疑问:“那天你们带走了海伦.米歇尔小姐,我知道。你们带她去哪,去做什么,我不该问,可是我想知道为什么自从你们带走她以后,就没有人再见过她。”

汉斯耸耸肩说:“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因为自从那天以后,我也没有见过她。”

普济州反问:“难道你不知道她在哪?”

汉斯说:“看来你对她真的很感兴趣。”普济州顿时觉得汉斯很无趣,找他也问不出什么。普济州转身要走,不小心碰到 了走过来的罗莎,水洒了罗莎一身。

罗莎擦拭着衣裳,她望着普济洲的鞋子,普济州只顾着道歉,待他和罗莎面对面相视,一股感动涌上心头,这一切就在汉斯眼前发生。汉斯要看罗莎的邀请函,罗莎只好说弄丢了,汉斯问起她的名字,看着汉斯对罗莎盘问不休,普济州说:“我想你不会连她都不认识吧?”汉斯望着罗莎说:“我想你应该亲口告诉我。”罗莎无言以对,普济州替她说:“海伦.米歇尔,我的朋友。”汉斯紧盯着罗莎说:“能和海伦.米歇尔做朋友,应该是非常荣幸的。可是,我手里的名单上没有海伦.米歇尔的名字。”

普济州说:“她是我的朋友,是我带她来的。”

汉斯说:“海伦.米歇尔小姐,普先生一直很惦记你,他刚刚还打听自从你为我们演奏以后,你去哪了。”罗莎沉默着,普济州说:“我们去跳舞吧。”普济州说着,拉着罗莎的手走了。汉斯高声地说:“薰衣草的味道很迷人。”他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罗莎的背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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