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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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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济州始终不放弃要给海伦.米歇尔拿到签证的事儿,太阳每一天升起,他每一天有空就开始琢磨这事儿。领事馆的会议室内,鲁怀山、普济州、赵玉春、孙尚德、吕秘书等几个人坐在桌前开会,桌上放着一摞签证申请表。

鲁怀山说:“我已经看过了你们审核的签证申请表,我同意这几个人通过申请。”鲁怀山说着把几张签证申请表递给众人,众人传阅。鲁怀山征求大家意见,众人相互看看,都沉默不语。普济州想了想说:“我有意见,副总领事,我知道这次海伦.米歇尔依然没能通过您的审核,我也知道您拒绝的理由。可我还是想说说音乐的价值,音乐能陶冶情操,能美化心灵,能促进沟通,能传递情感,能给人力量,能鼓舞士气……”

不等普济州把话说完,鲁怀山就打断了他,直接宣布散会。众人离去,普济州尴尬地坐在椅子上没动。

鲁怀山也是心绪烦乱,他站在阳台上抽烟,望着远方若有所思。普济州走过来,见鲁怀山不搭理他,就使劲咳嗽了两声。鲁怀山斜眼看了看他问:“嗓子不舒服?”普济州点点头说:“嗯,有点痒。”鲁怀山话里有话地说:“话说多了,能不痒吗?”普济州说:“要是能再多说几句,就不痒了。”鲁怀山使劲抽了几口烟,掐灭烟头欲走,普济州叫住他。鲁怀山突然发起火来,大声斥责道:“废什么话,不想干就滚!”

普济州被闷头打了一棍,心情糟糕透顶。他来到了多瑙河畔,这里有他的幸福和烦恼。普济州坐在岸边,望着多瑙河,一个光斑从普济州的身上移到普济州的脸上,又移到了眼睛上。普济州扭头望去,刺眼的光让他睁不开眼睛,闪光过后,罗莎的脸露了出来。普济州愣住,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黄昏是对白日的回眸,在夜晚到来之前,夕阳使人的心变得甜蜜而柔软。携带着黄昏的温情,普济州带着罗莎来到家中,家里有些凌乱,普济州显得很不好意思,罗莎善解人意地微微一笑。

普济州请罗莎坐一会儿,他出门买一些水果。罗莎饶有兴致地参观起普济州的屋子,她走进书房,见墙上贴着海伦.米歇尔的海报,书桌旁有一架老旧的钢琴。她走过去,轻轻地抚摸着钢琴,然后静静地待了片刻,才走出书房。

普济州气喘吁吁地拎着水果回来,见客厅收拾得干干净净,心中颇为感动,也很温暖。罗莎人却不见了踪影,难道她是田螺姑娘?普济州到书房看了看,罗莎不在。正在纳闷之间,他听见卫生间里有动静,忙快步走了过去,罗莎正在那里给他洗臭袜子。

普济州既尴尬又窘迫,赶紧上前一步说:“不好意思,你怎么能给我洗……还是我来吧。”普济州说着抢夺罗莎手里的袜子,罗莎忙说:“马上洗好了,你就别伸手了。”

普济州不好意思地站在一旁,罗莎一边干活儿一边说:“脏衣服都收拾起来了;水壶生了锈,已经擦抹干净了;床单最好半个月换一次;桌面和地板应该天天擦,你要是不喜欢擦,也要两三天擦一次,否则睡觉时候,灰尘会包围着你,通过呼吸进入你的身体;书和笔我都放进抽屉里了,桌面要保持整洁,那样才舒服。”

罗莎把洗好的袜子挂在晾衣绳上,然后展开床单,把普济州的脏衣服都堆在上面,麻利地包裹起来,看着普济州说:“这些衣服我拿回去洗。”

普济州连忙摆摆手说:“不用了,我自己能洗。”

罗莎笑着说:“如果你能洗,怎么会有这么多脏衣裳呢?”

普济州感动地说:“我们中国人讲究受人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你给我洗衣裳,我就欠了你的人情。”

罗莎一本正经地说:“如果人和人之间只是用人情来衡量,真是太冷漠了。”

普济州一时无言以对,的确他的话显得太势利,太小家子气了。

罗莎话锋一转问:“钢琴给你的手带来了永远不能修复的疤痕,值得吗?”

普济州郑重地说:“如果喜欢,那就值得。”

罗莎大有深意地说:“看来你是一个为了喜好而不顾后果的人。”

普济州说:“值得去做,就不要在乎后果。”

通过这段时间交往,罗莎对普济州的脾气秉性有了一定的了解,觉得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天有些晚了,再待着多有不便,罗莎背起包裹向普济州告辞。

普济州将罗莎送到门外,罗莎说:“洗澡水已经烧好了,你累了一天,好好歇歇吧。”

普济州愧疚地说:“海伦.米歇尔小姐,签证的事儿很对不起。”

罗莎真诚地说:“普先生,您已经尽力了,我非常感谢您。”

普济州望着罗莎背着包裹远去,心里充满了愧疚和依恋。

深夜,大卫乔装打扮一番从罗莎家走了出来,附近的树林里便衣打扮的马克盯着大卫,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夜,仿佛黑透了,伸手不见五指,大卫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郊外小木屋。三次敲门声传来,蕾贝卡打开屋门,大卫走了进来。蕾贝卡关上屋门说:“要不是你的眼睛还露在外面,我想我真的会开枪。”大卫笑了,蕾贝卡问:“为什么要这样做?”大卫说:“这段时间,我总觉得身后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我去哪里,它就会飘到哪里,我走它走,我停它停。”

蕾贝卡说:“一种可能,是你太紧张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双眼睛真的存在。如果那是一双真实的眼睛,我想你已经身处危险之中。”

大卫遗憾地说:“我也在寻找那双眼睛,可是还没有找到。”蕾贝卡建议大卫搬到小木屋来,大卫摇摇头,他真正担心的还是罗莎,害怕她被秘密警察盯上了。蕾贝卡说:“关于签证的事,我打听清楚了,中国领事馆限制了签证数量。”大卫听后很是不解,神情沮丧,怎么轮到他时,事情总是这样倒霉。蕾贝卡劝慰说:“你的心情我很理解,其实也不要这么悲观,今天说是限制名额,明天说不定就全放开了。国际形势在变,他们的签证政策也在变,耐心一点,会有办法的。你应该感谢上帝,是他给了你们更多的时间。等她走了以后,你们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呢?有可能是永别。虽然我不希望是那样,但是,这段时间确实值得珍惜。”

大卫默然无语,蕾贝卡倒了酒,大卫一看是白兰地,蕾贝卡并不喜欢这个,但是他喜欢,两个人默契地干杯。

告别了蕾贝卡,大卫匆忙往家赶。走到家门口时,大卫刚要开门,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拽掉假发,摘掉胡子,塞进包里,打开了家门。只见罗莎正在卖力地洗着一大盆衣裳,大卫走到罗莎身旁,他拎起一件衣裳望着问:“这是谁的衣服?”

罗莎说:“他的。”大卫心疼地说:“亲爱的,请你不要忘了,你怀着孩子,不能为这些事劳累。”

罗莎说:“大卫,我们欺骗了他,我们欠他的。我们不能为他做什么,除了这样一点点的小事。”

大卫认真地说:“罗莎,是我让你欺骗了他,所有的亏欠应该由我来还,你不用背负这么沉重的压力。”

罗莎摇摇头说:“不,所有的事都是因我而起,没有我,没有孩子,你不会这样做,所以我不能把所有亏欠全推在你身上。虽然我为他做的只是一点点小事,可这样的话,我心里会舒服一点。其实我很害怕跟他见面,甚至我都不敢看他的眼睛,我生怕他的眼睛看穿了我的心,看穿了我的一切。说心里话,他不给我签证,我不害怕,我害怕的是当他知道自己被欺骗的时候,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睛,在那样的眼睛里,我会是什么样子,不敢想象,我真的不敢想象。”大卫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帮着罗莎洗着衣裳。

翌日,马克把在罗莎家楼下拍的一堆照片,放在汉斯的办公桌上。照片上都是不同人的正面和背影,他把最近从那个小楼里进进出出的人拍全了。汉斯拿起大卫的照片望着,照片上是乔装打扮的大卫的侧脸和背影,汉斯说:“看来这是一个捉迷藏的游戏,我相信那个人一定在那座小楼里,我们在和他竞赛,比的是谁更有耐心,谁更细心。”汉斯紧紧地握着拳头,目露凶光。

中国领事馆的办公室内,普济州和众签证官们接待着犹太人,一个接一个的犹太人坐在普济州面前,一个接一个地上演着希望和失望。同时,普济州心里装着的是海伦.米歇尔的签证,她的签证申请表又一次出现在吕秘书手里。

吕秘书摇摇头感叹说:“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哪!兄弟,咱俩虽然处的日子不多,但处得不错。多的话我不说了,只求你到时候把住嘴,实在把不住,咬住舌头尖,用手捂上,行不?”普济州诚恳地点头答应。

王参事破例出现在领事馆的会议室里,普济州不禁一愣,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他感觉事情不妙。鲁怀山客客气气地致辞:“众位同仁,今天王参事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参加我们的会议,指导我们的工作,实属我们的荣幸,欢迎欢迎。”众人装模作样地鼓掌,掌声寥落,普济州索性连样子都懒得装,王参事板着脸很不高兴。鲁怀山特意看了普济州一眼,意思是警告他别乱说话。

鲁怀山一边把几张签证申请表递给众人传阅,一边说:“我同意这5个人获得签证,有意见的话,可以提出来。”别人都默不做声,普济州却开口说:“我有意见!王参事,副总领事,海伦.米歇尔是音乐界的天才,她3岁开始学习小提琴,6岁参加比赛,8岁获得维也纳小提琴大赛少年组冠军,14岁获得奥地利小提琴大赛第三名,16岁获得欧洲五国小提琴大赛亚军……”鲁怀山皱着眉头打断普济州,阻止他再说下去,直截了当地宣布散会。

普济州执拗地看着王参事,简单做了自我介绍,郑重其事地说:“我觉得应该给海伦.米歇尔一张签证。”

王参事不搭理普济州,却对鲁怀山说:“怀山哪,你没和他说清楚吗?”

鲁怀山生气地说:“普济州,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们名额有限,轮不到一个演奏家。”鲁怀山话音刚落,普济州就叫嚣着不公平,鲁怀山高声说:“不公平,那你觉得什么是公平!”

王参事不阴不阳地说:“别吵别吵,都压压火。我说两句,普济州,海伦.米歇尔是谁,我有点耳闻。我想你既然对她这么上心,那你一定是认识她,或者崇拜她,甚至是喜欢她,可不管是什么,这都是你的一己私情。如果你为了一己私情,那你就不适合现在的工作。”

普济州固执地说:“演奏家为什么就没有权利获得签证呢?我需要一个明确的理由。”

王参事沉默良久说:“怀山啊,我怎么觉得这个人不适合签证官的工作呢?他怎么能当签证官呢?”

普济州脸色难看,在心里骂了王参事千百遍,恨不能冲上去揍他几拳。他暗自警告自己,要冷静,要克制。

鲁怀山严肃地对普济州训斥道:“普济州,你回去好好反思反思,等想明白了再回岗位。还有,如果你再提及此事,我觉得你真的没有必要在领事馆工作了。”

夜色温柔,酒吧里灯光闪烁,人影摇曳,乐曲声传来,普济州和吕秘书坐在吧台喝着酒。普济州借酒浇愁,吕秘书不停地劝解着说:“奥地利的每一个犹太人都想得到签证,只是她遇见你,找到了捷径而已。说不定她得到签证后,就会消失得连根毛都找不到,你有必要为她这么折腾吗?连饭碗都快折腾没了!”

普济州郁闷地问:“吕兄,我就不明白,凭什么不给她办签证呢?”

吕秘书叹气说:“名额太少了,卡在了节骨眼上,只能怪她没这个命。”

普济州说:“有命没命我都得试试,总之我都答应人家了。不管她到底藏了什么心,不管未来怎么样,我说的话我得做到,不能食言!”

吕秘书摇摇头说:“这话说大喽,你现在自身难保,还说什么做到做不到呢?兄弟,别扛着了,你也扛不动。找王参事和副总领事认个错吧,也不是什么大事,说开了就好了。”

普济州赌气说:“我没错,认什么错!再说了,他原谅我了能给我办签证吗?”吕秘书看普济州不听劝,油盐不进,说了句“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转身走了,只剩下普济州,还在独自喝酒。

夜已深,普济州喝得微醺,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家门口,只见罗莎抱着一个包裹等候着,普济州瞬间清醒了很多。罗莎望着普济州,她把包裹递给普济州说:“衣服都洗好了。”普济州接过包裹,连说谢谢,邀请罗莎进了屋。

普济州面红耳赤地坐在桌前说:“你来找我,想打听签证的事,对吗?”

罗莎一愣,连忙说:“普先生,你喝多了,我想你应该好好睡一觉了。”

普济州难过地说:“真的很遗憾,我又让你失望了。”

罗莎沉默不语,普济州又说:“海伦.米歇尔小姐,你接近我,是不是只是为了那张签证呢?约我吃饭也好,给我洗衣服也好,所做的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为了那张签证呢?请你回答我,请你回答我!”

罗莎心情糟糕极了,她什么话都不想说,转身拉房门要走。普济州踉跄着跑上前来,一把按住房门,阻止罗莎离开。罗莎说:“普先生,请你冷静点。”

普济州见罗莎神情哀婉,眼睛里泪水盈盈,心中一阵疼痛,脑袋似乎清醒了许多,他放开手,喃喃地道歉说:“对不起,我太冲动了。海伦.米歇尔小姐,我没有任何权力阻拦你,你可以走,只是如果你愿意,请等我把话说完。”

普济州说,他看见街上的犹太人被随意抓走,天天提心吊胆,害怕海伦.米歇尔小姐也被抓走,害怕再也见不到她。罗莎尽管很感动,同时又很悲哀,她是个冒牌货,面对普济州吐露真情,她能说什么呢?

普济州动情地说:“奔涌的黄浦江,摆动的乌篷船,错落的提篮桥,繁华的十六铺……海伦.米歇尔小姐,如果你去了上海,你会在黄浦江边等着我吗?”

罗莎眼睛湿漉漉的,她看着普济州,还是不说话。普济州语无伦次地说:“看来是我想多了,你对我这么好,已经足够了。好了,你可以走了。”

普济州拉开房门,罗莎走了出去,她的眼角挂着泪水。普济州望着罗莎的背影好久,才关上了门,只是他的心门,还敞开着,凉风习习。

天一亮,就迎来了夏日骄阳。中国领事馆院内,王参事和鲁怀山道别,鲁怀山客气地说:“希望您常来检查工作。对了,专会计不愧是铁算盘,是个人才,如果方便,可以调到我这来。”

王参事冷冷一笑说:“怀山哪,既然你想表表善心,那我也不能按着牛头强喝水,那点名额早发完早利索,然后偃旗息鼓,明白吗?”鲁怀山颔首称是,然后打开车门,请王参事上车。

这时,普济州跑到车前说:“王参事,都怪我年轻,意气用事,惹您不高兴,对不起。”王参事没说话,正要上车,普济州把住车门说:“音乐太重要了,自有文字记载以来,音乐就是战争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可以说,音乐与战争是分不开的,哪里存在强大的军队,哪里就有音乐的合奏,音乐可以作为战斗的语言,作为战争的工具,利用音乐为战争服务,既可以消磨敌人的斗志,也可以激励己方的士气……”

王参事无心听下去,他使劲拉开车门,不耐烦地上了车。普济州站在车窗外高喊:“当年楚汉相争,韩信把项羽围于垓下,楚歌响起,勾起了楚国将士对家乡的思念,涣散了军心,瓦解了士气,使汉军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汽车启动了,普济州挡在车前,高声地说:“我知道我的饭碗丢了,可是我得把话说清楚,您可以说我是一己私情,可海伦.米歇尔确实是个杰出的演奏家,这是事实!您不能忽略音乐对人类的意义!人类不能没有音乐!世界不能没有音乐!”汽车慢慢绕过普济州,渐渐远去,普济州望着车尾消失,气喘吁吁,他的眼睛湿湿的。

送走了王参事,大家都在办公室静坐,所有的眼睛都看着普济州。普济州傻呆呆地坐在桌前,他望了望办公桌,开始收拾东西。吕秘书走了过来,他提着一个大袋子说:“这个袋子够大不?来来来,哪个是你的东西,赶紧装,早装完早利索,然后滚蛋。”

吕秘书一边说一边清查,笔和笔记本都是领事馆发的,包括衣服也是。吕秘书要普济州把衣服脱下来,普济州望着吕秘书说:“等我回去脱行吗?”

吕秘书冷冰冰地说:“要回去赶紧回去,房子要退了。对了,你找宋会计算算这月的饷钱,看够不够回上海的。”吕秘书说完,就把袋子扔给普济州,转身走了。普济州沉默了好大一阵,才朝外走去。

鲁怀山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看着普济州走了出去。其实他内心里在翻江倒海,他开始喜欢这个满腔热血、爱冲动、做事认真的小子。普济州抱着自己的东西,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领事馆。不远处,罗莎望着普济州。

普济州看见罗莎,走过去沮丧地说:“签证的事,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我已经被撤职了,我什么权力都没有了,我没有任何能力帮你了。我现在才想明白,其实在这段日子里,我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梦是美丽的,是让人心动的,可当梦醒了,什么都没了,你不用再跟着我了。”

普济州说着,快步离开。罗莎大喊,等一等。普济州转回身,他神情激动,挥舞着双臂,高声地说:“我知道你失望极了,可我已经尽力了!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也帮不了你了!”

普济州远去了,罗莎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万般滋味在心头。

罗莎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走进家门,直接走进卧室,随手关上了门。大卫目睹这一情景,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正想过去安慰她。这时,门开了,罗莎抱着白裙子、白帽子、白丝巾、白挎包朝外走去。大卫急忙上前,挡住门问:“亲爱的,你要干什么?”

罗莎大声说:“我要把这些该死的东西都扔出去!不,都烧掉!”罗莎说着,使劲推着大卫。大卫觉得罗莎疯了,两个人撕扯起来。大卫使劲过大,罗莎一个趔趄摔倒了,大卫急忙把她抱进卧室。

罗莎满脸泪痕地躺在床上,大卫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肚子。罗莎内疚地说:“因为我们的欺骗,他失去了工作。”大卫安慰说:“也可能不是因为我们。”罗莎自责地说:“签证名额有限,本来我没有机会得到签证了,可他想方设法地帮我,一次又一次,最终,他失去了工作,这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吗?难道不是我们的过错吗?我们失去了品德,他失去了工作,这虽然是一个天大的玩笑,可这都是我们造成的。”大卫沉默着,罗莎叹了口气说,“一切都过去了,真的过去了,剩下的只有对他的亏欠。如果还有可能,我愿意尽我的全力来挽救,可是,我们没有办法挽救了,这是最让人绝望的事。”

罗莎说着扑到大卫怀里,失声痛哭,大卫紧紧地搂着罗莎,万分难过!时局造就的艰难,要逼死英雄汉。

失去了工作,普济州一个人躺在家中,望着海伦.米歇尔的海报发呆。他将海报摘了下来,卷了起来,塞进箱子里。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普济州抚摸着钢琴,然后坐下来,打开琴盖弹奏起来。普济州闭着眼睛,沉浸在琴声中。这时,鲁怀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他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着,直至普济州收住琴声,鲁怀山拍着巴掌。

普济州诧异地看着鲁怀山说:“您怎么进来了?”

鲁怀山说:“真是要走了,门都忘记锁了,曲子弹得挺伤感哪。”

普济州说:“中了您的心思,您该高兴才对。”

鲁怀山不再说什么,拉起普济州就走。他带着普济州来到一座高楼顶上,两个人坐在楼檐上,喝起酒来。

普济州诧异地问:“怎么跑这喝酒来了?”

鲁怀山说:“凉快人儿找凉快地儿呗。”

普济州说:“您不用风凉我。”

鲁怀山说:“你请我吃了两顿饭,我怎么的也得请你喝顿酒啊。来,喝完这顿酒,你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

普济州倔强地说:“那得看我愿意不愿意,我想走就走,不想走就不走。”

鲁怀山感慨道:“这事可由不得你了,踩了雷子,你想不听动静,行吗?”

普济州喝了一口酒说:“这回您高兴了?”

鲁怀山大声说:“我太高兴了,得多喝点,要不晚上怕乐得睡不着。来,干杯!”二人碰杯,传来清脆的撞击声,鲁怀山望着远方说,“看,这是什么地方?”

普济州说:“这是维也纳,美丽迷人的维也纳,这里有深情的多瑙河,有翻滚的森林,有高峻的阿尔卑斯山,有澎湃的歌剧……”不等普济州话说完,鲁怀山接了下去说:“还有你迷恋的女人和小提琴。”

普济州有些恼火地看着鲁怀山,鲁怀山瞪着眼睛说:“你看什么看,想放屁又不敢带响的东西。”普济州沉默着喝闷酒,鲁怀山说:“从上海到维也纳,那是一段多么遥远而枯燥的旅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可我知道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中国人,都会有一个动听的故事。”

普济州举起酒杯说:“就为了这个动听的故事,干杯。”

鲁怀山说:“你马上就要走了,敢把你的故事留在维也纳吗?”

普济州说:“这有什么不敢,我是逃婚逃到这的。”

鲁怀山好奇地问:“碰上丑八怪了?”

普济州摇摇头说:“怎么会呢,他们都说她漂亮,有文化,家境好。”

鲁怀山又问:“缺胳膊少腿?”

普济州差点被气乐了:“您别逗我了。”

鲁怀山不以为然地说:“是你在逗我呀,那么好的姑娘你舍得逃婚?除非你的眼睛瞎了。”

普济州叹气说:“她是个好姑娘,人见人爱的好姑娘。我俩是娃娃亲,可我的婚姻我为什么不能自己做主?我的婚姻为什么一定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我逃婚了。”鲁怀山点点头说:“说到底,她还是没对上你的眼。”普济州说:“本来我想上战场打日本小鬼子,可我爸妈坚决不同意,他们让我赶紧结婚,然后来奥地利。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胆子,索性心一横逃婚,扔下个烂摊子。”鲁怀山说:“旁人要说这话,我不信;你小子说,我信!你能干出这事来。”普济州说:“现在想起来,逃婚不后悔,后悔的是给爸妈添堵啊。我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收的场,也不知道我回去后该怎么交代。”

鲁怀山恨铁不成钢地说:“我要是你爸,我保准一棒子给你砸趴下,小腿都给你敲折了,让你哪也去不了。”普济州苦笑说:“您是真狠哪。”鲁怀山恶狠狠地说:“狠点好,省得你到处惹祸。”

两个人喝着聊着,都有些许醉意,普济州问:“我要走了,可以告诉我那句‘老规矩’是什么意思吗?”

鲁怀山感慨地说:“小子,家里你捅了个娄子,这里你又捅了娄子,千里迢迢,费劲巴拉地跑了一圈,你说你值不值?为了一个洋女人,你说你值不值?饭碗砸了,你说你值不值?”鲁怀山接连问着普济州,普济州认真地说:“如果我说我喜欢她,你说我值不值?”

该来的终究来了,鲁怀山咬牙切齿地说:“我就是估计你也待不长,给你少交点房租。现在你有动静了,承认了吧?这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赶紧滚蛋吧,滚远远的,从欧洲滚回亚洲,从多瑙河滚回黄浦江,赶紧滚回你爸妈身边去。你跟他们说,你为了一个只见过几面的洋女人,被人家一脚从维也纳蹬了回来!”普济州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急赤白脸地辩驳。鲁怀山不屑一顾地继续说:“臭小子,我就不明白,你喜欢人家什么呀?洋味,新鲜,会拉小提琴?”

普济州说:“我也不知道,只是每次我看到她,心都会扑腾,扑腾得按都按不住……”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说,“我就想给她一张签证,让她远离这里的一切,平平安安地到达上海,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她能在黄浦江边等我,希望能在那里听见她的小提琴。”普济州说着,便苦笑了起来,他知道这是梦,是梦就不会实现的,不实现也不后悔。

鲁怀山嘴里嘀咕说:“没出息的东西。”普济州反问:“我怎么没出息了,我还不能喜欢一个人吗?”鲁怀山断然回答说:“能,但不能是洋女人!”普济州倔强地说:“我就喜欢了,怎么了?”鲁怀山酒喝多了,被普济州顶撞后气血上涌,他一把抓住普济州的衣领子说:“你再说一遍!”普济州大声说:“我喜欢她。”鲁怀山擒拿住普济州,将他的胳膊反扭到背后,把他按在楼檐边上。普济州使劲挣扎着,鲁怀山恶狠狠地威胁说:“再胡说,我把你扔下去!”

普济州面红耳赤,喘着粗气,声嘶力竭地大喊:“海伦.米歇尔,我喜欢你!海伦.米歇尔,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回荡在夕阳中……

第二天一早,吕秘书来接普济州。普济州提着行李,两个人上了车,普济州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还有他和海伦.米歇尔曾经走过的地方,心头一阵一阵抽搐着疼痛。

车子直接开进了领事馆院内,普济州仿佛从梦中醒来,吃惊地问:“不是去火车站吗?”吕秘书说:“你小子惹了祸,想擦擦屁股就走了?没那便宜事儿,好聚好散,进去打个招呼吧。”普济州迟疑了一下,走进了鲁怀山的办公室。

普济州还在赌气,和鲁怀山聊不到三言两句,转身就要走。鲁怀山挖苦说:“回家见到你的父母,别忘了告诉他们,你拿着他们的钱,背着他们的牵挂、想念,还有希望,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最终一事无成。”普济州站住身,鲁怀山说:“如果你还有耐心,我想我们可以针对音乐的问题,好好谈一谈。”普济州转回身望着鲁怀山,鲁怀山拿出“海伦.米歇尔”的签证说:“已经盖好章了。”

普济州不敢置信地望着鲁怀山,当他醒悟过来时,激动得语无伦次地千恩万谢。鲁怀山板着脸说:“普济州,你不用谢我,我给你签证,不是我同情你那点私情。简单点说,你和她,必须走一个,如果你俩不走出去一个,那你俩肯定会惹出祸端,所以不是你走,就是她走。从眼前的形势看,她走比你走更有意义,所以我同意让她走。”

普济州望着鲁怀山,热泪盈眶地点了点头,飞快地离开了领事馆。

普济州和罗莎相约在阳光咖啡馆内,普济州压抑住激动的心情,一再叮嘱罗莎,别忘了出关日期是后天。望着带有红色印章的签证,罗莎双眼饱含泪水,她强忍住,在纸上不停地写着什么。普济州还是放心不下,大到出关注意事项,小到多添加衣裳,就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交代着罗莎。罗莎突然起身,亲吻了一下普济州的脸颊,普济州愣住了。

罗莎微笑着说:“明天,这个时间,这个地方,不见不散。”罗莎把签证揣进包里,起身走了,普济州望着罗莎的背影,脸颊上罗莎的亲吻处,幸福得像刨出一个坑。

罗莎走远了,普济州才想要起身离开,突然发现了桌子上留下的纸,上面写着:“要坚持吃早饭,每天要多喝水。早晨醒来空腹喝一杯,对身体好;要按时睡觉,不要熬夜;床单被罩要勤洗,洗衣服不要用热水,最好泡一泡再洗,那样能好洗一些,但也不要泡久了。”一字一句,普济州像掉进了幸福的深坑,曾经遭遇的所有一切,为了这份欢喜,都值得。

咖啡馆里发生的一切,都在马克的窥探之中。马克赶到汉斯的办公室,把罗莎已经得到签证的消息告诉了汉斯,他已经基本断定,这个“冒牌货”就是为了得到签证,她的男人可能真的不是犹太抵抗组织的成员。汉斯可不这么想,他心中有一个大大的问号,如果那个男人不是抵抗组织的成员,为什么不跟自己的女人一起走,这一点讲不通。思来想去,汉斯觉得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男人深知自身不保,怕连累到他的女人,还有可能就是“冒牌货”身上藏着秘密。于是,汉斯做了一个决定,绝对不能放“冒牌货”离开。

日头当空照,王参事的到来,又像是给鲁怀山头上点了一把火。王参事要鲁怀山把发出去的签证追回来,这下可为难住了鲁怀山。内心挣扎了很久,军人出身的鲁怀山还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说服自己,下令追回已经签发的签证。

消息传开,中国领事馆内顿时沸腾起来,正在等签证的犹太人赖尼希,眼看到手的签证没了,大声地嚷嚷着、抗议着……同时,吕秘书找到普济州,要他收回海伦.米歇尔的签证,普济州一下子蒙了,立即去找鲁怀山理论。

一走进鲁怀山的办公室,普济州就把话说明白了,他已经把签证给海伦.米歇尔了。王参事睁大眼睛问:“什么,你们给那个拉小提琴的办理签证了?”

鲁怀山说:“王参事,是我同意的。”

王参事生气地说:“鲁怀山,你当时是怎么跟我说的?怎么能出尔反尔呢?你苦口婆心地求下那几张签证名额,到头来给了一个拉小提琴的,你这心是真大呀。赶紧把签证都给我追回来,一张都不能发出去,除非你不希望后面的签证继续发放了!”

王参事说完生气走了,他走到门口,停住脚步说:“鲁怀山,我说过,朽木不可雕也,你还替他百般辩解,别说我没提醒你,这样的人要是留着,早晚得把你拉沟里去。”

见王参事走了,普济州愧疚地说:“副总领事,对不起,让您为难了。我没想到这些签证名额是您求下来的,没想到您在受着夹板气,更没想到您替我说好话。对不起,我误解您了。可不管怎么说,发出去的签证不能追回来呀。”

鲁怀山严肃地说:“普济州,我知道这样做很难为你,可是我们不得不这样做,因为这是命令,这是上� ��的命令,我们作为下级,必须服从命令!你能理解吗?”普济州倔强地低着头,鲁怀山不耐烦地说:“就理解就理解,不能理解就算了。”普济州像是没听见,神情木然地缓缓走了出去,鲁怀山凝望着他的身影,一声叹息。

普济州心里牵挂着和罗莎的约会,他一个人坐在阳光咖啡馆内,一等再等,都没等到罗莎的身影。然而,普济州不知道想要和他做最后告别的罗莎,被大卫阻止了,大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是不让罗莎出去。罗莎坚持要赴约,大卫百般阻挠,两个人在你拉我扯中,撞倒了桌子上的花瓶,花瓶摔得粉碎。

大卫近乎哀求地说:“亲爱的罗莎,我求求你,求求你最后一次听我的话。你知道,这张签证围着我们转了多少圈,它终于落在了我们手里。你拥有了它,你可以带着孩子离开这里了,可在离开之前,不能再出意外了,哪怕只是一点小小的意外。否则,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了。”

罗莎像是着了魔,丝毫不退让,大卫怀疑她爱上了普济州,罗莎望着大卫说:“我不容忍你这样,我只知道这样对待我们的恩人是残忍的!”罗莎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猛然站住了,大卫忙闪身躲在门后。门外站着一个老女人,她望着罗莎问:“小姐,需要帮忙吗?”罗莎大惑不解地望着她,老女人说:“我听见摔东西的声音,是花瓶吗?”

罗莎说:“是我不小心撞坏的,对不起。”

老女人说:“没事就好。

见老女人走了,大卫才松了一口气,他忙关上房门。罗莎悲戚地问:“我们的人生会永远这样痛苦吗?”大卫摇摇头说,生活会好起来的。罗莎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泪水像小溪一样流淌着。

或许是应了“人要哭泣,天就下雨”的预言,瓢泼大雨下了整整一夜,天亮了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街上行人匆匆过,到处都是哗哗哗的声音,雨水落在雨伞上,叮叮咚咚,雨滴是那么的精力充沛。

大雨中,一辆车停在门外,雨刷不断地扫摆着,司机周师傅坐在车里,赵玉春、孙尚德从领事馆走了出来,他们上了车。鲁怀山擎着伞走了过来,他拉开前车门,让周师傅陪吕秘书去邮局办事,自己亲自开车处理今天的事。

鲁怀山启动汽车,车缓慢地朝前驶去,普济州打着伞迎面匆忙跑来。鲁怀山停住车,摇下车窗。普济州提出要和鲁怀山一起去,鲁怀山断然拒绝,他就使劲按住车窗不让走。鲁怀山生气了,去掰普济州的手,可他咬着牙就是不撒手。鲁怀山冷着脸启动汽车,缓缓朝院门驶去,普济州手把着车窗框,跟着车奔跑。路面上有一根铁钉,车轮从铁钉上碾轧过去,驶出了领事馆的院门。普济州像疯了一样,跟着猛跑。

鲁怀山担心出事,猛地停住车,普济州气喘如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副总领事,这事因我而起,能善始,却不能善终。我想我总得跟人家说句话吧,就算解释两句也行啊,躲起来不是男人。副总领事,希望您能成全我。”

鲁怀山沉默了一会儿,接过普济州手里的伞,下车扭头走了。普济州看了看手表,时间是八点十分,他启动汽车,疾驰而去。

一大早,罗莎从床上爬了起来,看到大卫给自己准备好的早餐,还有收拾好的行李,一阵感动涌上心头。罗莎吃了早餐,拎起行李箱走到门口,又转回身,环视着屋子,回身走到桌前,抽出相框中自己和大卫的合影揣进兜里。

罗莎擎着伞,拎着箱子走到汽车旁,她扭头望向家里的窗户,久久伫立。车笛声响起,罗莎上了车,车消失在雨里。悄悄看着罗莎离去的大卫,眼泪喷涌而出。还有另一双眼睛,盯着这一切,他是便衣马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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