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玥郡主，这些年可好？”烟微快步上前，欠了欠身。
烟微叫的不是梁夫人，而是茹玥郡主。这一点倒是让梁夫人措手不及了，她眼中的防备之色不减，狐疑道：“两位是？”
“墨府烟微郡主。”烟微略颔首，又指着荀祺介绍道：“荀祺，南月护国将军。”
听到这名字，梁夫人身子一僵，又坐直了些。她疑惑的眼光在两人身上来来回回地游移，防备之色却在慢慢削弱。
不待梁夫人开口，烟微先递上来一个食盒，浅笑道：“今日拜访，特带了些南月国的点心，还请梁夫人不要嫌弃。”
食盒放到眼前，熟悉的味道钻入鼻息，梁夫人竟有一时的动容，自从她和亲嫁入北萧国后，已有二三十年不曾闻见家乡的味道了吧。
她思绪渐渐翻飞到三十年前，明明她就是堂堂将军府千金，明明她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可无奈，南月国弱，不得不牺牲女子的幸福。
“郡主有心了，老妇很久都没吃过家乡的味道了。”梁夫人怅然一叹。
这样的心绪波动，尽收烟微眼底，她拿起一块桂花糖，亦是心生惘然，“夫人喜欢就好，只是这桂花糖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吃得到了。”
“郡主此话何意？”
“姚南府的人都死得死，逃得逃了，以后谁还会做这姚南的特产呢？”，烟微面露惋惜。
此事，梁夫人不是不知，她本祖籍就在姚南。至灭国以后，也从未放弃过救济姚南的难民。
只是，烟微千里迢迢过来与她怀古伤今，就显得刻意了。她顷刻收拾好情绪，面上已看不出任何异常之色，“两位远道而来，就是为了给老妇送礼的？”
梁夫人亦是出身南月将门之家，说话做事雷厉风行，这一点烟微来之前就做好了功课。当然，也正是因为梁夫人特殊的出身，烟微才敢贸然前来，“南月国的未来，皆在夫人一念之间。”
“你这是何意？”梁夫人握在食盒上的手下意识一收，这一上来就给她扣这么大顶帽子，她可担待不起，“我不过是个无知妇人，怎能担此重任。”
“放眼天下恐怕只有夫人能劝得动梁大人了”，烟微膝盖微曲，决然道：“夫人难道真的忍心看南月就此消失？”
梁夫人是南月国的郡主，是南月将军之女，是心心念念救济南月难民的善人，她不相信梁夫人对南月国一丝怜悯之心也无。
这话也确是打到了梁夫人心里，她嘴唇几次蠕动，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清风徐来，桂花糖的香气弥散在整个亭台中，牵引着她的思绪瞬间梦回南月。
她闭上眼睛，思索良久，缓缓道：“你们到底要我做何事？”
总算松口了，烟微也随之松了一口气，她点头示意荀祺，继而趁热打铁道：“夫人可知近日有人擅闯军机处之事？”
军机处？这三个字刚出口，梁夫人就立刻如坐针毡，持有军机令的梁家此时最忌讳的就是此事，竟还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梁夫人坐直了身体，防备之色又浮上脸颊，“老妇常年在这后宅院里，不知王妃所说何事。”
烟微并不在意她装糊涂，再走近一些，压低声音道：“不瞒夫人，擅闯军机处之人正是烟微。”
梁夫人被烟微的话吓得一个激灵，她仰头盯着烟微，眸色越来越复杂。
一来她不懂为何身为王妃却擅闯军机处，二来烟微又为何对她知无不言？
她愣愣地盯着烟微的，等待着眼前人接下来的话。
与此同时，烟微也在不断地观察着她，寻常人听到这话或是吓得惊叫，或是立马令人抓了她。但梁夫人没有，可见她并非寻常见识的女子。
烟微满意地勾了勾唇角，继续道：“我擅入军机处只为探得南月国的布兵状况，以待来日。”
说道以待来日时，烟微有意无意地瞟了瞟身后的护国将军荀祺，意思不言而喻。
烟微的每一句话都让梁夫人更加心惊，她下意识地往座椅上靠了靠，好缓解她僵直的后背。
南月已经灭国近一年了，连南月国皇帝都被赐死了，竟还有人想着复国，真是可笑、可悲，又的确可敬。
梁夫人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微微颔首，“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烟微掏出袖口的布兵图，敛衽一礼，“如今皇帝已经怀疑到我身上了，煜王府现下布满眼线，恐怕一日不抓住贼人，这东西就根本送不出去。”
“所以呢？”梁夫人猛地腾起身子，心中一凛，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烟微也顾不得梁夫人怒目而视的样子，继续道 ：“还请夫人劝服梁大人……”
“可笑！简直异想天开！”梁夫人一甩袖，打断烟微的话，一声冷笑，“此罪可是杀头之罪，你让我夫君去顶罪？”
“梁夫人应该清楚，此罪在于人而不在于事。”烟微却不肯放弃，躬身道：“只要不是煜王府，此罪都可大事化小。”
这话倒是不错，梁天成本就负责军机处事宜，遣人去军机处也是合情合理的，只需再编一个合理的理由，皇帝绝不会动杀心。
只是，梁家何苦为了保住烟微和煜王，得罪皇帝呢？
梁夫人摇摇头，虽然南月国重要，可他夫君和女儿才是她的全部，如此怎么算都不合理。
“夫人，梁大人绝不会有事，请您怜惜南月国。”情急之下，烟微握住了梁夫人的手腕，低声道：“更何况梁府还有免死令牌。”
“你倒是打听的够清楚的？”
梁夫人万没有想到，连老国君赐的免死令牌她都知道，看来眼前人是有备而来，恐怕自己很难应付了。
她抽出手腕，下意识后退几步，思忖片刻，“罢了，此事我与老爷说说，至于老爷是什么想法，老妇可管不了。”
这话既不是否定，也不是肯定，烟微也摸不着头脑了。但已经找到梁府里了，权且勉力一试吧。
烟微和荀祺被梁夫人领着进了内院，这个院子要比后花园还更陈旧。
不过院子里盆栽十分显眼，花盆虽样式老旧了些，但那花，烟微一眼便认出是羽瓣虞美人，这可是皇家独享的，可见梁天成多么受器重。
在两人四处赏景之时，梁夫人先进了书房，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她方开门招了招手，示意烟微与荀祺进来。
两人款步入内，一个都发花白的五旬老人正在坐着看书，面容虽已苍老，好在精神矍铄，特别是那双眼神更是凛然生威。
“梁大人。”
“王妃？”，梁天成放下手中的书，示意两人入座，“王妃的来意，妇人已告知再下。王妃之心，老朽深表敬佩。”
这是一句不疼不痒的话，烟微也不知如何接了，只好拿起桌边的茶杯，轻啄两口，等待梁天成接下来的话。
“说起来我与墨紹远将军也算旧识了。”梁天成感慨万千，眼光渐渐放远，定格在窗外的那片羽瓣虞美人上。
当年他与老国君一同接待外臣时的情景彷如昨日，那时他也是风光赫赫，他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可惜……
一抹怅然之色溢出眼眶，染得烟微也跟着心生惘然，“前尘往事，终是格外让人怀念呢。”
烟微随口一句话好像正中梁天成心上，他愣愣地收回目光，看向烟微，眉头一蹙，似在思考什么。
良久，他暗暗朝了梁夫人点了点头，突然就松口道：“军机处之事，我倒可以想办法助王妃脱身。”
突如其来的惊喜，反让烟微有些适应不过来，她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说，梁天成竟同意了？
烟微讷讷地看一眼梁天成，余光瞥见梁夫人时，见她亦是一脸愕然，恐怕连梁天成的夫人也没料想到此事能答应的如此干脆。
“怎么？王妃有异议？”梁天成轻笑一声，看上去颇为慈祥。
可此事关系重大，烟微也不得不谨慎些，“梁大人大义凛然，烟微敬服。”
见烟微一脸防御之色不减，梁天成又解释道：“郡主恐怕不知，老国君与南月国曾定下盟约永不互侵。所以，当今皇帝攻打南月国时，我本就一直反对的。”
这事烟微并不清楚，她余光扫过荀祺，却见荀祺暗暗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烟微这才放下心里，欠了欠身道：“烟微代南月国谢过梁大人仗义执言。”
“王妃客气了。”梁天成淡然地摇摇头，握过梁夫人的手，满脸尽是深情缱绻，“夫人也是南月国郡主，我怎能不尽力而为呢？”
这个理由，烟微是深信不疑的。他们之所以先拜访梁夫人，就是因为了解过梁天成对夫人的情深意切。
听闻梁夫人还在南月为郡主时，梁天成便一见倾心，非卿不娶。
见两人已到暮年仍深情不减，烟微不觉动容，“梁大人之心，烟微钦佩。”
“垂垂老矣，人不免细腻些，王妃可不要见笑。”梁天成眼中的笑意更甚，只是透过他一双狼眼，再多的深情缱绻都显得冰冷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