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得夜色正浓,烟微躬着身从茅屋后的树林悄悄潜进后院篱笆,偷偷窥视。
茅屋的小院里,夏萧然端坐在石凳上,扶着胡须,看样子倒是一脸淡然。
可对面的黑衣人却没那么多耐心了,他凶神恶煞地拎起夏萧然的衣领:“老不死的,把那女人藏在哪?”
“大爷,我一个糟老头藏女人干嘛?”夏萧然被拧着脖子,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你们不是都搜过了吗?”
“那这玩意儿,从何而来?”领头的黑衣人手里攥着的,正是烟微留下的珠钗。
透过月光,那人眯着眼将珠钗细细端详一番,“这可是长安翰文轩的东西,你这糟老头买得起?”
“大爷,老翁都说了,这是捡来的。”
“捡来的?我看你的命也是捡来的吧!”黑衣人狞笑一声,领口上的手又收紧了些,“既嫌命长,老子不介意送你一程。”
他不由分说地将夏萧然摔出几十尺,使个眼色,候着黑衣人蜂拥过来,将人重重压在住。
领头的洋洋得意地踱步到夏萧然身边,拍着他的脸,像逗弄宠物一般。
“说是不说?”
“老翁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好,老子先砍了你的右手佐酒。”他手在腰间一摸,一把跨刀倏然出鞘,刀光在冷月的映照下格外冷冽。
刀刃划破夜空,发出“嘶嘶”的刺耳声,眼看一刀就要落下……
“老大,人在那!”一人扯着嗓子吼道。
众人的目光随之转向那人手指的方向,正有一女子穿着素白色纱衣,骑马飞驰,渐渐隐没在如墨的夜色之中。
“该死!追!”领头的愤然踹开夏萧然,提着刀就追出了小院。
这可是上面人交代的大事,谁能抓住那女人,谁就抓住了上位的机会。
其他人当然不甘示弱,一股脑的全涌了出去。
“算你走运。”夏萧然站起来,卸了内力。
那些人压着他时,他就已经运气至手掌,若刀锋真的砍下来,还不知道受伤的是谁呢!
夏萧然剜一眼那些人去的方向,一阵嗤笑。
“夏老头。”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从后院的树林里传来。
夏萧然眯着眼睛瞅,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不过叫他夏老头的还能有谁?
他不急不缓地往树林走,果然如料想一般,“滚都滚了,回来干嘛?”
“是我连累了你,我怎能丢下你不管。”
烟微眉眼一蹙,刚刚千钧一发的时刻,她看的清清楚楚,此时哪有心情和他斗嘴,不由分说便拉着夏萧然跑。
偏偏夏萧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根本不挪步。
烟微急了,扬声道:“那马背上是个假人,恐怕过不了多久,那些人就会发现,折返回来可就遭了。”
“什么?”夏萧然扶着额,这下可真的说不清了。
恐怕那些人再折返回来时,怒气只会加倍,纵使他勉强打得过今日这帮人。
那明日呢?这些人决计不会善罢甘休了。
“魏烟,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呀?”夏萧然只得不情不愿地跟着烟微跑,嘴里不停地嘟哝着。
可惜夜风太大,脚步仓促,烟微并未听清楚夏萧然的话,只当他在道谢,随口应道:“啊?不用谢的,是我连累了你。”
“……”夏萧然再次扶额,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夏老头,你还好吧?”烟微听见身后没了声音,扯着嗓子安慰:“你再坚持一会儿,前面还有匹马。”
“还有?你从哪变出来的马啊?”
“从那些黑衣人那偷的啊,我多偷了一匹。”烟微扭过头来,吐吐舌头,得意洋洋的样子。
“我……”夏萧然几近崩溃,这样一来,他住了五年的茅屋是真的回不去了。
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在想要不你坐在后面,我来驾马?”烟微咬着手指,忖度着。
毕竟夏萧然也是个花甲老人,总不能让他架马?
“上来!”夏萧然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翻上了马背,冷声令道。
“你确定?”烟微看着他佝偻的身子,打了退堂鼓。
“废话真多!”夏萧然可不管那么多,手臂一伸,就把她拉上了马背,疾驰而去。
一路上也偶遇几个黑衣人,好在夏萧然的马术不错,轻轻松松就给躲开了。
两人在黑夜中飞驰,烟微躲在夏萧然的背后,只听到一阵阵凛冽的夜风呼啸而过,衣角翻飞,身子在寒风中慢慢凝结。
烟微木讷地看着夏萧然的背影,不知是月色过于朦脓,还是太过疲累,她觉得眼前的身影分明就是个身手矫健的少年,哪有龙钟老态?
不知跑了多久,连马儿也承受不住,气喘吁吁。
“先在这休息一夜吧,想必他们追不上来的。”夏萧然停下马,扶烟微下来。
“噢”烟微讷讷地点头回应,缓缓睁大被风吹的生疼的眼睛。
两人正停一片纠葛的树藤前,透过交错的树叶,是深不见底的山洞。
洞里阴风阵阵,滴答滴答的流水声响彻整个山洞。
一只蝙蝠迎面扑来,烟微下意识地往夏萧然身后一躲。
“我当你多大本事呢,麻烦精。”夏萧然轻嗤。
“夏老头,好歹也是我救了你吧?不能客气点?”烟微一直是这样自信满满地认为的。
夏萧然懒得与她争辩,自顾自地往山洞深处去,“我说这山洞躲个一两日没问题,这日后你作何打算呢?”
“回长安啊。”烟微不假思索道。
“你确定?回长安的路上肯定是布满了杀手,你这残手残脚的能躲得过去?”
“我……”烟微很想争辩,可夏萧然说的句句属实。
非常时期,她总不能蠢得自投罗网吧!
她视线转向洞口,天已经蒙蒙亮了,蜿蜒在山间的小路渐渐清晰,可是自己的路又在何方呢?
烟微眸光一暗,她此生追逐的东西都与长安有关,不去那,又能去哪?
“喂,要不去羽梁吧。”夏萧然轻咳一声,难得得语气轻柔,“我暂且勉强带着你这个灾星。”
“去羽梁吗?”烟微稍稍颔首。
羽梁这个名字于她还是很亲切的,那曾是南月国的领土,更重要的是它邻近长安,或许可以找到机会回去。
“夏老头,你去羽梁干嘛?你不是没出过山谷吗?”
“谁说我没出过山谷?至于去干嘛,用得着向你汇报吗?”夏萧然面色沉沉,果然好脾气维持不了一刻。
倒也是,不过是萍水相逢,结伴去了羽梁就要各奔东西了,问这些做什么?
烟微深以为意地点点头,也就不再多问了。
她寻着块平坦的石头半倚着,略作休整。
夏萧然看着眼前那张清秀的脸,眼眸轻阖,面色恬淡,倒是个坦坦荡荡之人,不觉心生怜悯。
“你去长安干嘛?如无要事,还是离那吃人的地方远些。”
“你去过长安?”
“鬼才去过那种地方!”
“你好像很厌恶长安。”
“闭嘴!睡觉!”夏萧然喝停烟微各种疑问。
五年前,那纵身一跃,他就发誓此生再也不与长安有任何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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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梁毕竟曾是南月的属地,长安的势力还没有这么快蔓延过来。
烟微与夏萧然化作一对父女入城,并未引起太多的注意。
烟微心中大喜,从羽梁曲线回长安的计划,或许真的可行。
“你该不会还想着回长安吧。”夏萧然白一眼烟微,一下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自然要回去,那些黑衣人注意力都还在山谷里,此时回去,是最好的时机。”
“罢了,你想送死就去吧,后会无期。”夏萧然不悦地摆摆手,冷哼。
“既如此,我们就此分开吧。”
烟微是把夏萧然的话当真了,暗忖着和夏萧然在一起多半会连累他,还不如分开的好。
更何况她满心满意都牵挂着长安的事,也没闲余的时间陪夏萧然斗嘴。
随欠了欠身,“你若是去了长安,就到煜王府找魏烟,我定好好招待。”
“你竟是煜王府的人?”夏萧然背后一僵,身子不自觉往后一退,似乎想要避开什么。
被淹没在脑海深处的记忆霎时闪现,他已经因皇室的争权夺利家破人亡,自己所幸捡回一条命,可不能与皇家的人再有所牵扯。
“不必了,后悔无期。”夏萧然摆摆手,面色深沉,提步就走,不带一丝留恋。
真是个怪老头。
烟微疑惑地抓着脑袋,好歹也共处了月余,就不能好好道个别吗?
算了,自己一堆的事情,哪管得了那么多?
烟微转身,视线朝北城门远远望去,那条路就是通往长安之路。
北路不是官道,蜿蜒狭窄,但却是往长安最近的路,来来往往的商队络绎不绝。
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又没有官兵驻守,想必那些黑衣人也很难发现她。
烟微要做的就是混进一支去往长安的商队。
她边忖度着,边不由自主的往羽梁城北而去。
无论如何先到了那边再说吧!
羽梁是个边陲小城,照理说人不会太多,偏偏今日,烟微一路往北,却时不时受人潮阻碍。
人潮往南汹涌而来,仿佛只有烟微一人逆向而行。